發表於博客來偵探社
「所有不自然的事物背後,必定有某種原因。」
劇場界有個幻覺理論,舞台上的演出不論有多荒謬的超現實展開,觀眾都能主動打破真實與虛構的界線,接受故事的安排,沉浸在人物情感的轉折中,並且產生共鳴。今村昌弘就像是推理小說界的皮蘭德婁,以誇張離奇的劇情,挑戰讀者對現實的容忍界線,在幻象中埋藏邏輯,讓理性與情感並行,創造嶄新的閱讀體驗。今村昌弘成名作《屍人莊殺人事件》書名取得中規中矩,其實是刻意迴避劇情的真正賣點,而在「不能說的秘密」包圍下,進行的密室謀殺。儘管劇情突破常理,故事依然遵守推理小說的核心-詭計佈局、推理邏輯、偵探與讀者掌握相同資訊等條件,使讀者得以在幻想包裝中,依然感受到本格的魅力。今村昌弘被大量動漫畫、遊戲、類型電影所滋養,編輯部曾用「臨時抱佛腳的天才作家」來形容半途殺入推理小說創作場的他,名作家則用「以為是入場看棒球,結果卻是看了鬥牛」來形容作品的驚喜方式。即使如此顛覆想像,讀者依然可以在幻象中,憑藉理性邏輯推導事件真相。
創意爆發的今村昌弘,到了新作《驅邪》更是沒有讓人失望,這次他以小學生為主角,展開一場比屍人莊還要歡樂的矛盾大對決。
驅邪【首刷礦山小鎮觀光指南袋,內附六大怪談海報:第七怪談是什麼?】
▌孩子眼中的七不思議怪談
祥和的奧鄉鎮,發生了一場未解的死亡事件,小學生沙月想知道堂姊真理子過世的真相,卻發現堂姊唯一留下的,是奧鄉鎮六個怪談故事和一句「知道第七個怪談就會死」的線索,她想知道講究邏輯又理性的優秀堂姊,為何留下這麼怪力亂神的線索,於是與個性迥異的同學三人開始展開調查。
今村昌弘刻意讓三人成為三種推理視角的代表:
- 刑警派:沙月的行動力與理性蒐證,代表重視犯罪事實與證據;
- 偵探派:美奈的推理力與講究合理性,代表重視邏輯與推理;
- 怪談派:悠介的直覺力與期待神秘力量現身,代表相信超自然力量的存在。
三個孩子的純真之眼,分別以理性、中性、感性的視角追查死亡的真相,究竟是理性邏輯可以解釋得清,還是神秘力量可以快速通關,一切仍不忘建築在本格推理的規範中,這也是最有意思的創意挑戰,不到最後一刻,你不會知道誰是真正的敵手!
▌怪談成為土地的歷史鏡像
七不思議是日本最重要的傳統文化之一,只要發生了超乎人類想像與解釋能力的事件,就會被冠之不思議之名。此說最早可追溯至江戶時代,日本各地都有屬於在地的不思議傳說,有充滿歷史感的本所七不思議等,也有我們很熟悉的、透過各種影劇動漫改編的都市傳說,如學園七不思議等。當不思議有更明確的故事情節,形成口耳相傳的怪談,就會帶有更強烈的敘事動機,要讓聽者省思背後所真正要言明的意義。而究竟是理性科學可以破解的迷障,還是靈異造成的現象,抑或是人類文明長久累積而無拔除的穢,則是各種影視文學作品大展身手的競技場了。
「七不思議」不僅是本作中的重要謎題,其實,更像是連結地方文化的重要載體。今村昌弘創造的「奧鄉鎮七大怪談」,像是反映當地歷史與文化的鏡子,投射出濃厚的在地特色,吸引人們前來體驗外,隱藏著相當複雜的鄉愁感,「對故鄉的情感」其實才是貫串故事的重要主軸。孩子聽聞的奧鄉鎮發展歷史是:
我家從爺爺那一代開始經營酒鋪,聽說礦山還在時,客戶超過現在的三倍,酒鋪生意興隆,賺了不少錢。
礦山封閉後,賺錢的管道沒了,住的卻還是這些人。這個城鎮啊,只是個建築和人們逐漸老去的地方。爸爸這麼說過。
七大怪談中,處處藏有奧鄉鎮特有小鎮歷史與產業發展,以及傳統信仰的形成。伴隨著產業的凋零及人口老化,奧鄉鎮成為父老口中沒落之地,優秀的新生代早早就往都市求學、工作,被留在故鄉的人們,則像是被進步所遺留下來的棄子,無所求的過日子。
三位小學生也象徵著新世代與故鄉的不同關係:
- 沙月是資優生,全村的希望,象徵即將離開故鄉外移的人口
- 悠介身為酒鋪第三代,世世代代安居樂業的人口
- 美奈則是移居者,正在重新認識新故鄉,調整生活步調的人口
當小學生的冒險不得不靠著有如藏寶圖的七大怪談,拼湊出小鎮的真相時,他們也被作者引導,踏上認識這塊土地的旅程,重新學習地理方位、發展歷史、宗教信仰、地方人文,並且從怪談的死亡中思考土地與人的關係,他們不只是解謎者,更是土地故事的重述者。
▌讓恐懼成為人類進步的動力
關於城鄉發展的故事,我們常看到這樣的劇情:故鄉的傳統價值逐漸凋零時,邪惡勢力便能趁虛而入默默滋長。邪惡勢力在現代社會,可以是貪婪的財閥、具有野心的政治家、迂腐的保守份子、或者任何一種謀害多數住民權益而謀圖私利的動機,而主角們,則要為揭開不法的真相而努力奮鬥。
這些假設推論,也被偵探們推理了一番,因為真理子所留下的「奧鄉鎮七大怪談」,特別表現出與現實世界的緊密連結,包含真實案件的死者、村莊或歷史,當偵探們以現實世界的理性邏輯推導真相時,我們都忘了怪談內涵裡有一個必要元素,就是引起讀者的恐懼,而恐懼才能激起人類更強的生存動機,是情感的驅力激起人們生存的意志。
比起理性邏輯與推論,這份情感的驅力,才能讓人們意識到守護故鄉的必要,更能強烈的起身行動,回應愛鄉愛土這一題。生在台灣,台灣人總要一次又一次的起身行動,辨識真正愛鄉愛土的是誰,是神?是魔?是生活在這塊土地的誰?而怪談運用恐懼,表現了都市人的鄉愁與守護價值的殘影。
製作地方特集的壁報三人組,在真實體驗鄉鎮上的傳說之後,對故鄉有了新的感受,從小聽到大的故鄉事,也有了新的期盼:
即使是無趣的、隨處可見的小鎮,也有多年累積下來的歷史和故事。有期待故鄉發展的人,也有怨歎故鄉頹敗的人,有拋棄故鄉的人,也有再次返鄉的人。這座柴田爺爺一路看過來的小鎮,我想再多知道一點關於它的事。
今村昌弘選擇小孩為主角,一方面是要借重他們的純真之眼,否則幻覺一開始就會破局;另一方面,他們也是精神傳承的象徵,因為這份魔幻經歷,而讓孩子們興起留下守護故鄉的使命,成為地方文化的接班人,守護這塊土地做出的所有犧牲,也有了寶貴意義。不論是家族代代世居的悠介、或是新來移居的美奈,只要把這裡當作自己的家,都是愛鄉意志的繼承者,猶如神靈自古以來所做的一樣,守護這塊土地。
《驅邪》中的七不思議不只是謎題,更是一種對鄉土的思考與情感寄託,不論你到底看了什麼,你都會發現,自己有點懷念起家鄉那種濃濃的牽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