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丁嫚
Amy是在一間快要倒閉的舊城區文具店裡，找到那塊橡皮擦的。它被塞在一個蒙塵的木盒角落，看起來很古老，米白色的質地，邊角被歲月磨得溫潤，上面沒有任何商標。她買下它，純粹是因為喜歡它那份被時間遺忘的感覺。
她是在一個星期後，才發現它的祕密的。
那天晚上，她在家工作時，不小心打翻了一杯紅酒，深紅色的液體，毀了她即將要交稿的設計圖。在絕望與懊惱中，她下意識地，緊緊捏了幾下手中的那塊舊橡皮擦。
奇蹟發生了。
世界，像一張被水浸濕的畫，在她眼前短暫地模糊、流動了一秒。當她再次睜開眼時，設計圖乾乾淨淨，紅酒還好好地在杯子裡。但她卻聽到隔壁鄰居家，傳來了抓狂的尖叫聲。
她花了一點時間才明白，這塊橡皮擦，無法讓錯誤「消失」。它只會，將你的錯誤，「轉移」給離你最近的、另一個無辜的人。
午後的陽光，正好，灑在咖啡館靠窗的位置。
Amy攪拌著杯中的拿鐵，眼神卻不由自主地，飄向了斜對角，那個獨自一人的男人。
他有一張輪廓深邃的側臉，穿著一件乾淨的白襯衫，袖子優雅地捲到手肘。他正專注地滑著手機，但坐姿依然挺拔，絲毫不顯頹靡。陽光，在他高挺的鼻樑上，鍍上了一層溫柔的金邊。
他起身去點餐時，Amy注意到，他身形修長，肩膀寬闊。他對著店員說話時，會微微地、禮貌性地低下頭，臉上帶著淺淺的微笑，完全不是那種，以為自己是客人就不可一世的男人。
Amy的心，像被投入了一顆小石子，漾開了一圈圈的漣漪。
男人回到座位，中途經過一個端著餐盤的服務生，他不經意地側過身，讓出通道，並輕聲說了句「小心，謝謝你」。
天啊，他連對服務生都這麼溫柔。Amy感覺自己的臉頰，開始微微發燙。
她在那個位子上，多坐了半小時，用眼角的餘光，欣賞了半小時的風景。終於，她看見男人拿起了手機和皮夾，似乎準備離開。Amy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這或許是最後的機會了。她決定，至少，要去洗手間，再與他「不經意地」擦身而過一次。
她站起身，目光，依然膠著在那個男人的背影上。
她沒有注意到，身後，一位年輕的女服務生，正端著一份剛做好的、熱氣騰騰的義大利麵和兩杯飲料，朝她走來。
「砰！」的一聲，伴隨著瓷盤碎裂的清脆聲響，與女服務生的驚呼。
Amy撞上了她。
鮮紅的番茄醬，像一場災難，潑灑在Amy淺色的衣裙上，也濺上了服務生潔白的圍裙。周遭的客人，全都聞聲望了過來。那一瞬間，整個咖啡館的空氣，都彷彿凝結了。
Amy的大腦，一片空白。她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燈一樣，聚焦在她身上。那份失態的、無地自容的尷尬與羞恥，像熱水一樣，瞬間從她的腳底，竄上了頭頂。
她想死。
也就是在那一刻，她右手下意識地，伸進了口袋，緊緊地、幾乎要將其捏碎地，握住了那塊米白色的橡皮擦。
世界，再次模糊、流動。
當Amy再次睜開眼時，她發現自己，依然好好地坐在座位上。她的衣裙，乾乾淨淨。空氣中，只有咖啡的香氣。
那場災難，從未發生過。
不對。
下一秒，同樣的「砰！」的一聲，從她隔壁桌的方向，傳了過來。
Amy轉過頭，看見一位穿著洋裝的年輕女孩，一臉驚恐地站著。在她面前，是一位滿身狼狽的女服務生，和一地破碎的餐盤。
原來，是那位女孩，不小心撞上了服務生。
Amy看著那女孩漲紅的臉、不知所措的雙手，以及周遭投射過去的、那些她剛剛才經歷過的目光。她心中，升起一股小偷般的、罪惡的慶幸。
「還好，不是我。」她心想。
隔壁桌的女孩，慌亂地，不停地向服務生道歉，她看起來快哭了。
就在這時，那個被Amy仰望了整個下午的、帥氣的白襯衫男人，站了起來。他沒有一絲不耐煩，反而從自己的桌上，抽了幾張紙巾，走了過去。
「沒事吧？」他用一種溫柔得不可思議的語氣，對那個快哭出來的女孩說，「這種事常發生，別緊張。」
他將紙巾遞給她，又轉頭，對著一臉慌張的服務生，露出一個安撫的微笑。「沒關係，我上次還把咖啡，灑在了我老闆的電腦上呢。慢慢來，清理一下就好。」
一個輕描淡寫的玩笑，瞬間化解了空氣中所有的尷尬。
那個犯錯的女孩，抬起頭，眼眶裡的淚水，還來不及掉下，就因為眼前這個男人的溫柔，而轉化成了一個，帶著驚訝與感激的、破涕而出的微笑。
接下來的發展，完全脫離了Amy的劇本。
男人幫著服務生，簡單收拾了一下後，竟然就自然地，坐到了那個女孩的對面。
「我請你喝杯東西吧，就當作是壓壓驚。」他笑著說。
於是，他們就這樣聊了起來。從一開始的尷尬，到後來的相視而笑。
最後，他們兩人，竟一起結了帳，肩並肩地，走出了咖啡館。在門口的陽光下，Amy看見，他們交換了手機號碼，臉上，都帶著那種只有在愛情電影裡，才會出現的有說有笑的樣子。
Amy獨自一人，坐在窗邊，看著他們消失在街角的背影。
她感覺到，口袋裡那塊橡-皮擦，正散發著冰冷的、嘲諷般的溫度。
她這才終於明白。
她擦去的，不是一個尷尬的失誤。
她擦去的，是一整個，本該屬於她的，故事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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