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之後，到一個尚稱熟悉但不算日常的城市，在潔淨寬敞的廚房內磨著咖啡豆，計算著洗衣機剩餘時間。
這樣的真切而純粹的幸福有複製重現的機會，最最踏實可信。
去年山旅的驚心，在充滿岩稜的地形、在紮營環境的挑戰。今年的山旅沒有以上這些，原以為在夾縫中生出的這個短短的僅有的行程，會是順順帶過。
原以為。
知道天氣不會因我特地搭飛機過去就變穩定，但所遇到的事實還真的徹底打碎了藏在心底最後一絲絲不切實際的期待。日本的山路沒有不脆弱，只是看多了台灣的情況，誤以為別的地方都只是還好而已。
還在台灣的時候，看著九州的災情，覺得有點遠應該沒關係。
到了日本，才發現不是只有九州。一天天看著新聞裡面遍布半個本州的連續豪雨消息，一邊看著可望變好的預報，一邊擔憂著明知無用的擔憂。不管腦子裡怎麼想，打包的動作還是必須持續──跟在台灣一樣，做好一切準備卻完全用不上的可能性，永遠存在。
上山前一天傍晚，新聞裡報導往高山市的高速道路因豪雨封閉的消息，正是我要前往的區域。打開手機路徑規劃，果見Google Map上打了紅色叉叉，趕緊上高速巴士的網站查詢，但，沒有看到停止運行的消息。
名古屋已經連兩天間歇性大風大雨，山上難道會比較好嗎？天氣會變好，路不會壞掉嗎？（看起來有的是已經壞掉了……）
或許有替代道路，或許情況不嚴重隔天早上就能搶通。
沒有任何需要變動的確實消息，只能依照計畫睡前去便利商店把大行李寄走。房間裡只剩下桌上明早的必需品、背包和我本人。歪在床上反覆看著新聞、刷著手機，腦子裡不知道應該往哪個方向去思考──每個可能都應該要好好想過一次，但每個可能都環環相扣沒完沒了，只能每隔一陣子就放空。
身體還沒累到，心已經疲倦。
隔天早上起床，看看外面沒下雨，正覺得幸運。
通常在準備動身的時候，沒有必要不會去查看手機。因此一邊梳洗整理，聽到手機提示聲響，依習慣沒去在意。
但還好那天不知怎麼了，一邊繼續手邊動作一邊覺得怪。停格兩秒，還是轉身去拿手機，看到標題腦中轟的一聲，是高速巴士運休的消息。
住得離發車點不會太遠已是幸運，就算通知來得這麼及時，我人還在住處。可以待在房間、大廳裡慢慢處理事情，不能再奢求。
不過我到底想要怎麼做呢？
原本預備不能上山時所預訂的住宿已經在前幾天免費取消時限內都取消了，所以現在除了山上的一切，是全部空白。
兩條路，直接放棄上山，全改觀光耍廢行程；或嘗試用其他方式上山。
前者相對來說非常簡單──有錢萬事通，彈性很大、受限很小。但五天內只有爬山的兩套衣服可以替換，沒有盥洗用品，所有平地所需的東西都已經在黑貓那邊了。
其實山上的行程常理上來說才更是沒問題，走到哪個營地紮哪個營地，隨處可安。
問題就出在我必須在爬山旺季＋一年一度最長連假的時節上山，山屋秒殺不說，營地也跟著隨即滿位，一個月前三天兩頭算著時間守著電腦面對跑不動的網頁打不通的電話，還每天狂刷網頁看有沒有位置被釋出。
長期抗戰之下好不容易一切都定下來了，然後現在就像在文字上畫一條線取消那樣簡單，唰，無效。
不過月初的馬博橫斷因颱風無法成行，如果這下還沒上山──這個結果實在是太令人難以接受了。
這天原本的預定行程是搭高速巴士從名古屋前往高山，再從高山搭乘信濃巴士到新穗高溫泉，然後起登，預定紮營在只要耗時一個半小時，而且不需要預約的わさび平。
決定先往該地區移動，至於少掉的時間，後續行程要怎麼調整，就再說了。
一時之間能找到的方法，是先搭JR到歧阜，再從歧阜搭高速巴士到高山。
搜尋了從歧阜到高山的巴士，看到下午唯一一張剩下的車票，先刷卡下訂再說（因為取消費用100日圓，是很可以接受的成本），沒有車票就沒有機會。
接著搜尋高山市當天的住宿。連假之中的旅遊熱區，我抱著錢可以解決都可以的打算，找到了徒步可以到達的住處。
所以我的行程會晚整整一天出發，但可以出發真是太好了。
在名古屋車站JR改札口前一直耗到發車前幾分鐘，確認歧阜到高山的巴士（還）沒有停止運行才進站。要是上了車才收到運休通知，那也只好順其自然變成歧阜住一晚，高山住處的費用就送它了。
接下來就是行程本身的問題了。
原本的第一天，以台灣爬山的習慣嚴格來說算是D0，若合併D0和D1，正常來說是一個走快一點或走久一點也可以完成的程度。
因此首先安排第一天わさび平直接經過，目標雙六小屋。這樣最大的好處是這天已經預約好雙六的營地，不用特地去取消，若沒有非得要搶好的位置，睡一晚不成問題。走七個半小時（不含休息時間）爬升1645m雖然相當累，但也不是做不到。都多休息一天了，就拚一下，囉。
接下來中間九九八十一遍的各種更動就不再詳述了，我也無能記得。只知道雙六（同黑部五郎）和雲之平這兩個預約網頁被我一次又一次翻到爛，每一種版本都必須先看過這兩個營地能否入住才著手安排。交通問題不只影響我，因此可以看見慢慢有人取消行程，位置開始被釋出，但釋出的情況又不一定能符合需求，等到我用現有的空位規劃出新的行程時，剛剛滿位的又釋出或剛剛有空位的又被填走了。
明明住在很不錯的溫泉飯店，我卻只能窩在房間化妝椅上緊盯著手機螢幕一直滑一直滑。
腦子要被燒壞了，剛好（每次訂當天的住處就會訂到這種等級的）強迫自己下樓去喝迎賓飲料。
一口生啤下肚，滾燙的腦迴路滋～～冒煙，極緊繃的神經被冰涼綿密的泡沫敲鬆了一點點。我開始滑FB，稍微「回歸」一下正常生活。
然後。
這幾天一直看到槍平小屋發的訊息，說因為連日大雨的關係，要過溪的路徑已經毀壞，橋也被沖走了，只要有水的地方水都很大，請大家不要貿然自己找路強行通過。
槍平的路徑其實就在小池新道「隔壁」，那邊有事，這邊都還沒看到消息，讓我一直很在意。
但是雙六系統的山屋沒有FB專頁，這幾天狂刷他們的官網也沒看到什麼，也就只好當作沒有怎樣，心想或許山區就是這樣多變，差一點距離就差很多。
正慶幸一切定下來了，思考要不要去大浴場泡澡放鬆好準備接下來連操練三天的挑戰（本來的排法只有兩天），起身前又不知為何突然想說再看看雙六網頁好了。
！
最新消息裡面多了一條。
說鏡平山莊的電話不通，有事請改打雙六或同系統其他山莊。這個還好，目前跟我沒大關係。
還沒說完。
消息後半說秩父澤因連日暴雨水量過大，原本的橋已被沖毀。氣象預報隔天早上雨會停，如果屆時預報為真，山屋的工作人員會盡快前往搭建替代便橋，請大家暫時不要前往。目前未能預測可以通行的時程，詳情請多加留意官網資訊。
秩父澤就是わさび平過後往鏡平、雙六的必經之地。
也就是說我要走的路，不通。
就算明天早上雨真的停了，就算山屋的人早早就到現場，從勘查、搭建、到確定可以通行，那會是幾點？
我相信日本人的效率，但絕對不能期待這是一件可以馬上好的事情。
剛剛所想的又要一條線劃掉，所以，這次第一個意外所得就是高山市住一晚嗎？
最確定的是，明天不確定到不到得了雙六。
鐵了心，總之就是先上山再說。至少わさび平住它一晚，有個上山的形式，隔天若還是不能往前走，也已經盡力，必須下山就只好下山。或者，看看笠岳山莊的可住宿情況，一切保持開放。
好的。
回到房間，除了便利商店買的，還認真吃掉了本日按表操課要吃掉的晚餐和行動糧，繼續窩在椅子上盯著手機螢幕，重新規劃行程。
要預約的有要預約的煩惱，不用預約的也有不用預約的擔憂。前往新穗高溫泉的巴士不用（不能）預約，而且售票窗口只出售當日票券，初訪此地的我無法預測連假最後一個週末的上山人潮，只能用最嚴格的情況來考量。
七點的巴士，售票窗口5:30營業。我6:10到達，看見乘車口已經有一個背包在那裡排隊，也過去把背包放下，再進屋子買票。第一個不定的因素消除，安心等上車。
這班車可以在中途轉車到乘鞍高原或上高地，因此上面也有相關資訊。
看來前陣子的大雨對於整個山區都影響很大，通往上高地的巴士到這天早上才恢復運行。
照片用手機app處理過，把旁邊在椅子上睡覺的人還我前面背包的主人消除。
一個人上山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隨意帶喜歡的小東西東掛西掛。
車子經過平湯溫泉，經過我最初規劃時有要住一晚的平湯館，抱著惋惜的心情跟它在心裡揮揮手。
搭到新穗高溫泉的人不多，大部分人看來都是要去上高地的。
下了車，到纜車站的休憩椅子上稍作準備，啊，這很多波很多折，終於要出發了呢。
先看看回來可以買什麼。發現能買的都買過了，沒買過的還沒有「通過資格」，不行。
唯一能買的是穗高岳的手拭。思考一下好了。
雲層仍厚，但天色還算明亮，氣溫很高。
前方到底會是什麼在等著我呢，正如此想的時候，不大卻無法忽略的雨就飄下來了。
欸。
爬山就是這樣，走吧。
平常根本沒練習，不知道按遙控器的手應該要怎麼放。結果看起來好尷尬。
灰色和黃色，我最喜歡的搭配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