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抑的憤怒
家屬等待區裡面只有哲民父子倆在等待著,燈光雖然明亮,但不知為何整個空間似乎霧濛濛的,像是壟罩在一片黑暗當中。星楷感受著哲民狂暴的情緒,他幾乎無法承受那些痛苦、憤怒,他覺得自己也快要被壓跨了,整個晚上哲民心中浮現好多好多的場景,有他跟媽媽一起相處的各種畫面,也有很多小時後的回憶,那些畫面不斷牽動著哲民內心的情緒,各種憤恨、快樂、緊張、焦慮、委屈的畫面不斷在哲民腦海裡重演,看著這些畫面,星楷的心也跟著糾結在一起,他非常清楚如果哲民真的失去媽媽後會有多難過。
星楷心裡想著:「我有點擔心哲民接下來會做出不好的事,他的內心有太多太多的負面情緒了,尤其是對爸爸的負面情緒,唉…希望可以有奇蹟」
看了看時間哲民打電話到公司請事假,10點,護理師來到等候室告知可以進去探視病患,於是哲民、爸爸兩人換上了淡藍色的隔離服、鞋套,戴上了一次性口罩,一起進入了加護病房。進到加護病房後,機器的滴滴聲、呼吸器的氣流聲此起彼落。哲民走到床邊看著媽媽的樣子,心裡像被什麼狠狠攥住,他無法忍住難過的情緒,眼淚一直不斷的流出,漸漸沾濕了他的口罩,他緩緩握住媽媽的左手,發現媽媽的手非常的冰冷,哲民看向爸爸,眼神裡充滿了疑惑,同時也帶了一絲質問。
爸爸看到了哲民的眼神小聲說道:「你媽現在的血壓很低,所以手會比較冷。」
爸爸站在病床的另一側,看不出情緒,就只是靜靜的看著自己心愛的妻子以及悲傷的兒子。
媽媽似乎感受到了什麼,慢慢地睜開了眼睛,一看到哲民她先有點責備的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似乎在說著:我不是要你別跟哲民說嗎?但很快地就恢復了平常溫柔的樣子,她看向哲民,輕輕動了動手指,似乎想要說話,但是喉嚨卻卻只能發出一點氣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只能用眼神告訴哲民:沒事的,媽媽很快就好了。
哲民看到媽媽的樣子,情緒更加的潰堤,他轉過身背對著媽媽,身體無聲地顫抖著,媽媽看著哲民的背影,眼淚緩緩地留下,眼神裡滿滿的自責,彷彿在說:對不起,讓你這麼難過。
時間過得很快,半個小時的探視轉瞬即逝。護士提醒該離開了,哲民父子倆被請出加護病房,兩人並肩坐在醫院一角的長椅上,誰都沒開口。
過了好一會,哲民低聲說:「我先走了。」
接著,不等爸爸回應,哲民就直接轉身離開了醫院。
爸爸望著兒子遠去的背影,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像是整個人一下子被掏空了。他依舊坐在那張長椅上,低著頭盯著地板,手下意識地抓著胸口的衣襟,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神情裡壓著一股說不出口的痛苦。
星楷回頭看了他一眼,只覺得爸爸的身影像被孤單與無助層層包圍,顯得那麼渺小。接下來幾天,爸爸幾乎都守在醫院裡陪著媽媽。郁婷每天送毛毛去上學後,也會去醫院幫忙,讓爸爸回家休息一會兒,等他恢復一些體力再到醫院接手,這樣她還能在下午準時去接毛毛回家。
「哲民,你爸這幾天幾乎沒吃什麼,看起來精神越來越差了,怎麼辦啊?」郁婷看著爸爸憔悴的臉色,忍不住在中午打電話給哲民,語氣裡帶著擔憂。
「能怎麼辦?他自己不吃,我又不能逼他。」哲民的聲音聽起來冷冷的。
「你怎麼了?你跟你爸吵架了嗎?」郁婷被他話語中的冷漠嚇了一跳。
「沒有啊。」哲民頓了頓,像在壓著什麼情緒,「好啦,我知道了,晚點我會買些補品帶去,你別太擔心。我現在要忙了,先掛囉,掰掰。」
「嗯,掰掰。」郁婷掛了電話後,心裡仍覺得怪怪的。也許是哲民最近工作壓力太大了吧,她想。
當天下午,爸爸打電話叫哲民到醫院,說醫生要和他們討論媽媽接下來的治療方向。
走廊上,醫生戴著口罩,神情嚴肅,語氣平穩:「王先生,您太太的狀況想先跟您報告一下。她的血壓一直不太穩定,器官功能也在惡化,我們目前已經盡力用藥物和支持治療維持,但情況仍然相當危急。」
爸爸的手指在褲縫旁微微收緊,指節泛白,眼神專注地盯著醫生,像是抓著最後一根希望的稻草。
醫生頓了頓,繼續說:「接下來有兩個方向。第一種是積極治療,如果狀況惡化,我們會做急救、插管、用上強心劑,把所有能用的醫療手段都用上。但我要坦白跟您說,這樣不一定能讓病情好轉,過程對您太太來說會非常辛苦。
第二種是安寧治療,讓她盡量舒服,不再做太多侵入性的處置,減少痛苦。如果生命真的走到盡頭,也能減少一些痛苦。」
醫生的聲音壓低了些,帶著一絲溫柔:「我知道這個決定很難,您可以和家人商量,我們會尊重你們的選擇,也會盡力讓她不會受苦。」
說完,醫生和護理師微微點頭,先行離開了走廊。
哲民和爸爸對視了一眼,沉默了幾秒,哲民開口:「我不想讓媽媽再受太多苦了,我們…就安寧治療吧。」
「嗯,就這樣吧。」爸爸的聲音很虛弱。這幾天,他整個人明顯瘦了一大圈,眼神裡的光都暗了下來,看起來隨時都會倒下。
哲民點了點頭,簽完文件後,說道:「這個是雞精,郁婷說你這幾天都沒什麼吃飯,買給你的,記得喝。」說完就轉身離開了醫院,又一次把爸爸一個人留在那裡。
星楷在一旁看著,心裡隱隱有些不安。他發現哲民似乎又回到了以前那個不太願意和爸爸多相處、多說話的樣子。只是這一次有點不太一樣,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不再是害怕或逃避,而是壓抑及憤怒。
星楷心想:他不會是一直在氣爸爸沒告訴他媽媽的病情吧?可這明明是媽媽自己想隱瞞的啊,怎麼能全怪爸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