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用聽的之~podcast說書版
這一篇內容上架的時候，預計應該是進入了比較涼爽的秋季，而日本旅遊也開始要進入了賞楓的旺季(雖然NANA濕婦在寫這一篇的時候還是炎熱的夏天XD)。對於許多第一次去到日本的朋友來說，東北地區(包括青森縣、岩手縣、秋田縣、宮城縣、山形縣與福島縣)的賞楓應該是很多人的首選。我們之前曾經分享過金閣寺與日光東照宮，這兩個地方再加上東北地區岩手縣的中尊寺金色堂，就是日本人心中的「三大金堂」。再加上中尊寺金色堂本身也是一個著名的賞楓景點，所以我們就趁著今年的秋季，來分享這個景點。不過，在進到中尊寺金色堂之前，我們還是得先跟大家聊聊，跟這座寺廟有著深厚淵源的東北地區望族-奧州藤原氏-的故事。
蝦夷(エミシ)-東北地區擁金馬資源的先住民
早在一千多年前，大和朝廷(為了方便說明，以下就統稱為日本人)的主要活動範圍都還僅限於九州、奈良與京都地區的時候，當時的東北地區對於他們來說，還是一個甚麼都沒有的蠻荒之地。由於東北地區緯度較高、氣候嚴寒，因此，以當時的耕種技術來說，農業還無法普及到這裡，故當地的民族多以狩獵維生；再加上他們的語言也與日本人不同，因此對於日本人來說，這些跟他們生活習慣、語言都大相逕庭的北方民族，幾乎都被統稱為「蝦夷(エミシ)」。當時的「蝦夷(エミシ)」，指的是由多個由族長率領、相互競爭的集團所組成、多個北方民族的統稱，雖然與後來發展起來的愛努社會有許多相似之處，但並不完全等於愛奴人，但根據許多考證結果顯示，學者們認為此時的蝦夷(エミシ)與後來的愛奴族，兩者之間的確一定程度的相關性(參考文獻1)。然而，後來日本人此地雖然無法耕作，但卻有著非常豐富的「金馬」資源-金礦與良馬(以現在的角度來看，簡直就是同時產石油與特斯拉的國度)，因此，便開始動起了歪腦筋，想要把這片土地納為己有。為此，他們特別設立了「征夷大將軍(註)」一職，多次派遣大軍出征，例如征夷大將軍坂上田村麻呂與著名的蝦夷領袖阿弖流為（アテルイ）就曾與之激烈對戰。多次交手後，坂上田村麻呂雖取得勝利，但對於東北地區的掌控力道仍不如預期，因此，到了平安時代，日本人決定改變策略，不再派大軍，而是利用蝦夷各部落之間的內部矛盾，實行以夷制夷、互相牽制的管理政策。
前九年之役(1051～1062年)-因拖欠管理費而起的東北內戰
我們這裡可以打個比方，這樣大家可能會比較容易了解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我們可以把整個日本想像成一個社區，社區裡頭有好幾棟大樓，而大和朝廷(天皇家)是這裡的大地主，東北地區則是社區內剛買下來、最偏遠的那棟大樓，並將其命名為「奧州」(「奧」這個字，隱含著內部、裡面、後面的意思)。由於大地主才剛拿下這棟大樓沒多久，在摸不清楚他們既有的大樓管理規範之下，就給了他們一定程度的自治權，只要定期乖乖地繳交社區管理費就好。而對裏頭的住戶(不同的北方族群們)來說，他們雖不完全降伏於地主，但也不想沒事跟他對幹，反正我們資源多，只要不時繳個管理費，說不定有時候還能拿到地主送來的高級禮品也不一定，大家這樣和平共處也不錯。
當時，這棟大樓裡有兩戶擔任大樓管理委員會會長的家族，分別是清原氏與安倍氏，其中，清原家住在出羽國(大概是現在的秋田縣與山形縣的區域)，家裡坪數比較小(兩房一廳?)；而安倍家則住在陸奧國(大概就是東北地區其他剩下的四個縣市範圍)，坪數比較大(四房?)。某天，安倍家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不爽自己為什麼要繳比較多的管理費(?)，或是突然開竅想到「不是啊?這大樓本來是我們的，為什麼我要繳管理費?」，總之，他就開始賴皮，拖欠管理費了。
身為大地主的大和朝廷收不到管理費，當然很不爽，於是，他就派了隔壁棟大樓的管理委員會會長 源賴義(他也是小源家的一支，關於小平家與小源家的故事，大家可以延伸閱讀之前源平合戰相關的文章#31~#36)來到奧州，並接管了奧州大樓的管理委員會會長(陸奧守)一職，準備來管管安倍家。無奈，源賴義這傢伙弱弱的，根本管不動安倍家，於是，他就找了安倍家的鄰居清原家來幫忙，利誘他說:「來來來，你幫我一起把安倍家搞掉，成功之後，你就可以把兩個房子打通，變成一間超大豪宅，是不是好棒棒?」。於是，安倍家就在管理委員會會長與鄰居的夾擊之下而滅亡(這場因為欠繳管理費而起的戰爭，一打就是九年，所以被稱為了前九年之役)，更慘的是，安倍家的女兒之後還因此(被當成戰利品?)帶著一個7歲的孩子，改嫁給了鄰居，姓氏從安倍改成了清原。
後三年之役(1083～1087年)-因為你爸不是我爸、你媽不是我媽而起的家族大亂鬥
這個當初跟著媽媽一起改嫁到鄰居家的孩子，叫做藤原清衡，由於他的親生爸爸是從京都的藤原貴公子家分出來的一支，所以雖然遠在東北地區出生，但他可是跟大地主(大和朝廷)有著血緣關係的呢(之前我們在宇治平等院的篇幅中，有聊到藤原一家如何利用不斷嫁女兒的方式而干政，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回頭看看#58的內容喔)。
然而，跟著媽媽一起到了鄰居家之後，不得不跟著新爸爸改姓清原，變成了清原清衡。當時，他的新爸爸已經有了一個比他年長的兒子，直接變成了他異父異母的哥哥；後來，媽媽又跟新爸爸生了一個弟弟，變成了他同母異父的弟弟。於是，這三兄弟的關係非常微妙，因為彼此都是你爸不是我爸、你媽不是我媽的關係；長大後，當然就為了遺產分配問題打成一團(這場架打了三年，所以又被稱為後三年之役)，期間隔壁棟大樓的管理委員會會長源賴義的兒子 源義家，也跑來沒事參一腳，簡直是亂上加亂；最終，清原清衡好不容易才打贏了這場架。晉升新的奧州大樓管理委員會會長之後，他開始大刀闊斧地整合自己生家與鄰居家的資源(將兩間房打通，變成一間大房子)；並將行政中心從原本位於江刺郡的豊田館，遷移至現在大家熟知的平泉，逐漸發展出了自己的獨立政權(家具全部換新，打造屬於自己的起家厝)，最後也把自己的姓氏改回了藤原(掛上了新的門牌「藤原清衡」)。自此之後，由藤原清衡所開創的、接續了四代、橫跨百年(1087年至1189年)的東北黃金國度終於誕生。
奧州藤原氏誕生:打造以和為貴的百年金色世外桃源
藤原清衡在7歲時，便因為爸爸在戰亂中(前九年之役)身亡，而隨著母親嫁到鄰居家；長大後又因為分家談不攏，而相繼跟不同血緣的自家兄弟殺得你死我活(後三年之役)，一路到了32歲時，才好不容易得以自立門戶，把自己的名牌掛在家門口。新居落成後，他坐在家裡，回顧這一路走來，前半輩子幾乎都在你爭我奪的世界裡長大，於是厭戰的他，決心要建立一個和平無戰爭的理想國度(這其實跟後來織田信長的理念很像，但為了建立一個沒有戰爭的國度，卻必須要用戰爭的手段來先平定天下，所以才發出了天下布武的號召)。
後半生開始倡導和平主義的藤原清衡認為，凡事都能好好講，而且只要是可以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於是，在實務面上，他開始重新繳交房租(黃金)給地主(大和朝廷)，同時，在社區要辦任何活動(聯誼、烤肉、拜拜?)的時候，他都大力出資贊助，反正他有的是錢錢(黃金)嘛。例如他就曾在比叡山延曆寺舉辦大法會時捐款贊助，由於比叡山延曆寺不僅對當時京都的天皇家(地主)來說，是鎮守都城鬼門非常重要的寺院；再加上比叡山延曆寺可是當時佛教的第一學府(相當於佛教界的台大)，後來許多的佛教宗派的領袖，都是從這裡畢業的高材生，因此，此舉也算是對於當時作育英才有所貢獻。諸如此類的捐款贊助、對地主 噓寒問暖、不時送個小禮物給隔壁大樓的管委會主委等等，藤原清衡可說是個八面玲瓏的交際高手。除此之外，藤原清衡還不只是跟自己社區裡的人打好關係，就連隔壁社區的朋友，他也非常善用自己的資源(黃金)來維持良好的貿易往來，例如他同時也跟北海道的北方族群交易獸皮，更透過日本海側的航道開闢，直接掠過京都，可以殺到九州的太宰府、中國(北宋)，入手各種唐物(當時只要是中國來的舶來品，就統稱唐物)。
有趣的是，奧州這棟大樓即便擁有豐饒的金馬資源，在中央政府(大和朝廷)的眼中，這裡仍因為地處偏遠，所以當時還是被當成「流亡之地」。然而，當時有不少在京都被鬥爭下來的皇宮貴族、政治犯，又或是因為各種因素而不得不走路的通緝犯等等，流亡此地後，反而發現這裡人民的人均GDP其實頗高，不只生活水平頗高、物產豐饒、人民有錢、又沒有打打殺殺的，根本是一個世外桃源。於是，一傳十、十傳百，當時有許多受不了京都天災人禍不斷與政治情勢動盪的人們，甚至主動地移居至此，而隨著這些人的移動，也同時把一些京都的文化與習慣帶進了奧州大樓，又更提升了這裡的文化水準。就這樣，越來越多人選擇移民到這棟奧州大樓裡，據說，當時平泉約有10萬人定居於此，僅次於當時京都的15萬人。於是，這裡也逐漸由「流亡之地」轉換成日本人眼中的「金色世外桃源」。
中尊寺:融合新舊佛教，打造人間極樂世界
相較於藤原清衡在實體層面的建設之外，他在精神層面則是為奧州大樓打造了一個人間版本的極樂世界-中尊寺。前半生經歷東北各種戰亂的他，決心要在平泉建立一個以佛教為依歸的信仰中心，不僅是期望未來可以在這片土地上持續宣揚佛法，同時他也希望那些戰亂中的亡魂得到安息，不分敵我的為他們鎮魂與祈福。這種不分敵我的概念，無論是在當時或是現代，都是很少見的，由此可知他是真心覺得不該有任何人因為戰爭而死亡的和平主義者。
傳說，位於平泉的中尊寺，最早是由比叡山延曆寺的高僧慈覺大師圓仁所創建的小寺廟(西元850年)，而延曆寺就是日本天台宗的總本山(總公司)，所以由其高僧所創建的中尊寺(分公司)，自然而然也就歸屬於天台宗(從唐朝傳來的兩大佛教宗派之一)了。藤原清衡有可能是因為之前曾經捐款贊助比叡山延曆寺的大型法會，進而與天台宗結下了緣分，因此才選擇擴建這座與天台宗淵源不淺的中尊寺。
於此同時，由於藤原清衡所生長的年代(平安末期)，適逢我們先前在方丈記中提到的天災人禍不斷的時代，當時在京都有許多人開始篤信淨土宗(新興宗教)，因此他自然也受到淨土宗末法思想的影響(詳細可參考#96的內容)。所以，在中尊寺的金色堂中，我們也可以看到淨土宗的信仰元素，如「阿彌陀佛」以及「六道菩薩」等的佛像。由此可知，藤原清衡其實是在天台宗的基礎上，融入了當時流行的淨土思想，所打造出新舊佛教兼容的寺廟，除了再次體現了他對於和平的嚮往(國與國之間不要打仗、宗教與宗教之間也不要吵架)之外，同時也是他對於西方極樂世界的想像。在藤原清衡大力協助擴建之後，中尊寺境內共有40餘座寺院與塔頭，更有300多座禪坊以供僧侶修行與居住，從此被視為是天台宗在東北大本山(分區總部)，與其後代所建的各大寺院建築，如今都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平泉世界遺產的一部分。
~未完待續~
參考文獻1:從古代蝦夷（えみし）看愛努社會，福島大學名譽教授工藤雅樹。 https://www.ff-ainu.or.jp/about/files/sem1513.pdf
註:其實「將軍」完整官位名稱應該是「征夷大將軍」，為早期日本朝廷派去「征討蝦夷(蠻夷)」的將領；而自源賴朝開啟日本鎌倉幕府政權之後，「征夷大將軍」的實質工作不再是「征夷」，而是將天皇請到一邊坐著納涼，改由自己手握實權的統治者。日本首任的將軍，也是日本幕府制度的建立者就是源賴朝，且自此之後「將軍」也取代了原本「天皇」的地位，成為人人想搶著坐的寶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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