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雙帶著斜眼、倔強甚至帶點邪氣的小女孩,卻又散發出一種可愛與無辜的氣質。這樣的畫像,讓奈良美智的作品在全球風靡二十年,從美術館到書籍封面,無處不在。他的作品常讓人心生疑問:看似重複的孩童畫作,為什麼能舉辦世界巡迴展?為什麼一張 A4 大小的畫能拍到兩萬美金?又為什麼他會成為日本當代身價最高的藝術家?
1959 年 12 月 5 日,奈良美智出生於青森縣弘前市,那天恰巧是父母的結婚紀念日。他在雙薪家庭長大,卻因父母忙於生計,加上與兩位哥哥年齡差距近十歲,自幼便是典型的「鑰匙兒童」。孤獨的童年讓他早早學會自理,也讓他習慣沉浸在自我世界裡。
陪伴他的,除了青森一望無際的蘋果林,還有一隻流浪貓「小不點」。
奈良並不是早慧的天才,也不是領袖型人物。他內向、拙於言辭,卻早早立志要走藝術之路。身為嬰兒潮世代的一員,他屬於第一批不靠富裕家境,而能憑藉經濟高度成長的日本社會,且自行負擔學費、出國留學的藝術家。也因如此,他對學歷與金錢掛帥的價值觀一向存有抗拒。
大學畢業後,他先在日本從事美術教育,但很快意識到需要「受教育的人」其實是自己。於是他遠赴德國,進入賽爾多夫藝術學院深造。語言不通,加上陰冷的天氣,讓他重回童年的孤寂。然而,也正是在這段孤獨時光,他誠實面對內心的陰影,把無以言喻的情緒化為一張張孩童面孔。那些孩子,其實都是他的自畫像,也是觀者心底最脆弱、最真實的童年。
2000 年,奈良結束 12 年海外漂泊,年過四十回到日本。首個大型個展〈 I Don't Mind, If You Forget Me. 〉這場個展為他帶來曝光的同時,卻也讓他深陷誤讀。
外界多把畫中孩童解讀為諷刺時事的隱喻,甚至有人誣指他有戀童傾向。但對奈良而言,畫中的孩童其實是無性別的,象徵的是人類最本質、未受社會框架束縛的狀態。這些作品不是對社會的訕笑,而是藝術家一次次面對自我、直視創傷的過程。
雖然他總自認孤僻,但奈良的藝術之路並不孤單。村上隆待他如兄長、吉本芭娜娜為他背書、小山登美夫則是伯樂般的推手,即使最後分道揚鑣,仍留祝福而非怨懟。就連草間彌生也承認,奈良的作品曾撫慰她的低潮。這些人情與善意,無形中成就了奈良今日的國際地位。
「孤獨和疏離感是我創作的動力。」
1999 年的繪本《寂寞的大狗》,以跨越太平洋的大狗暗喻無邊的孤獨感。2004 年,他在台北當代藝術館重現的「台北夏之屋」,將他的日常工作室搬進展場,擺滿隨興的塗鴉、玩偶、書籍與輕搖滾樂,瞬間掀起奈良旋風,也讓人看見藝術家最真實的生活氣息。
在德國杜塞道夫藝術學院的養成,使他深信藝術能改變社會。雖然寡言卻叛逆,他的作品屢成反核與社會運動的象徵,像〈Walking Alone〉到〈Walking Together〉,從個人孤軍奮戰,走向群體共鳴,完成了一場「不流血革命」。
奈良美智的成功,既是個人特質的投射,也是時代潮流的契合。當代藝術不再是上流階層的冷冰冰收藏,而是人人能從作品裡找到共鳴、進行自我對話的橋樑。
奈良筆下的孩童,讓我們看見心中那份單純卻帶傷痕的自己——孤單卻誠懇,脆弱卻堅持。
他曾說:「青森的冬天漫長又寒冷,但如果你熬過去,春天一定會來。」這種帶著希望的堅韌,正是他作品能跨越國界、觸動人心的原因。
奈良美智的藝術,就像抒情搖滾般溫柔卻帶反叛。他選擇逆勢而行,用看似稚拙的筆觸描繪最深刻的人性。他既不像村上隆那般炫目,也不像草間彌生那般激烈,而是以最直白的孤獨打動全世界。
如果說村上春樹是「戰後第一個純真的作家」。那麼奈良美智,或許就是「日本戰後第一個純真的藝術家」。當代藝術不再是富豪的冷冰冰收藏,而是能讓人找到共鳴的存在。而奈良筆下的小孩,總能讓我們想起自己心中最真實、最孤單的一面。
或許,童心仍能幫助我們與世界共存。
資料參考 : flipermag、Vogue、《奈良美智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