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末的午後,陽光照射在「不落迦河」的水面,映出細碎的金色閃爍。
河岸邊長滿野草,風一吹,就像無數人同時低語。
住在這條河旁的小女孩名叫暮雨,今年十歲。她的母親經營一間小雜貨鋪,父親在遠方工作,每年難得回來幾趟。
暮雨習慣獨自走到河邊,把自己最私密的心事說給河水聽,她相信河會替她保守秘密。
有時候,她會將小紙船放進水裡,紙船上畫著她的願望。
紙船載著字句漂流,不知最終會停在哪裡。
某天放學後,暮雨照例跑到河邊,卻驚訝地發現水裡漂來一隻紙船。
那船並不是她放的,上面還寫著字:
「若你願意,請回信。」
紙船在夕陽下微微晃動,像是特地停在她面前。
暮雨捧起紙船,心裡忽然一陣悸動。
第二天,她寫了一句:「我是暮雨。」再放一艘小船隨波流去。
幾天後,河水又送來回信:「我是朝雲。」
從此,「朝雲」和「暮雨。」開始以河為信差,一來一往。
朝雲的字跡整齊而安靜,像是一個不多言的人。
朝雲告訴暮雨,他住在河的下游一段,離這裡很遠。他喜歡看夜裡的水光,說那像會呼吸的銀色生物。
暮雨讀著字句,感覺非常親切,好像朝雲此刻就在她身邊。
漸漸地,他們談到更多隱密的心事。暮雨把關於母親的嚴厲、學校裡同學的嘲笑,甚至對父親長久未歸的惆悵,都一一寫下。
朝雲則回覆他的一些孤單心事:他說自己住在「靜寂之家」,那裡四周被水環繞,只有在河水低落時,才能遠遠望見村莊燈火。
暮雨無法想像那是什麼地方,但她覺得,那應該是只有朝雲一人能看見的世界。
秋天來臨,河水逐漸清澈。暮雨在一次回信裡寫下:「我好想見你。」
她將紙船推進水裡,卻久久不見回覆。
她每天到河邊,盯著水流,一直等到天色發黑。
直到某個陰天,河面漂來一隻紙船,字跡顫抖而潦草:
「若真想來,請在月圓之夜,沿著河往下游走。」
暮雨握著那紙船,心裡既害怕又期待。
月圓的夜晚,她趁母親睡去,悄悄披上薄外套,順著河岸走。
河面映著月光,像無數細小的銀鱗翻動。
走了很久,她聽見流水聲忽然低沉,似乎藏著旋律。
再往前,是一片霧氣氤氳的水灣。
水灣中央,立著一棟小木屋,燈光微微透出。
暮雨心跳加速,卻又被一種無法抗拒的平靜包裹。
她跨過石塊,走進木屋。
木屋裡,竟然有個女孩,約莫與她年紀相仿,面容清瘦,眼神明亮。
她微笑著說:「我是朝雲。」
暮雨怔住,她一直以為朝雲是個男孩子。
但不知為何,在發現朝雲是一個如此美麗的女孩子之後,她的臉紅了起來。
朝雲靜靜的看著她,微笑著不說話。
暮雨看到桌子上擺放了許多紙船,每一隻都寫著不同的字。
朝雲說:「我把妳的船都留著,因為那是我唯一的朋友。」
暮雨的眼眶有點濕潤,她抬眼看向朝雲,緩緩移步走向她。
朝雲伸出手來,兩人的手輕輕的握在一起。
她們對坐著,聊到深夜,彼此都覺得像是找到失散多年的姊妹。
不知不覺,早晨的陽光照射進木屋裡。
暮雨打了個呵欠:「啊?不知不覺,竟然聊了一夜。」
朝雲卻靜靜的看著她:「是該回家了。」
暮雨楞住了,她以為朝雲會留她住一晚的。
看到暮雨流露出不捨之意,朝雲輕輕拉住她的手:「我也捨不得妳走,只是妳不能久留。」
「為什麼?」暮雨不自覺的握緊了她的手。
「靜寂之家是河水的影子,只能容納我一個人。」
暮雨看看小小的木屋,此時才覺得它異常狹小,又顯得無比淒清。
「妳一個人住這裡,不孤獨嗎?」
「沒辦法,我早已習慣了。」
「我可以多陪妳幾天。」
朝雲忽然神情嚴肅,說:「不行,妳若待太久,會被河水收走。」
暮雨怔怔問:「那妳呢?妳為什麼不會被....收走。」
朝雲低頭笑了笑:「我本來就是河的孩子,無處可去。」
暮雨想再問,卻發現四周的牆壁開始滲水,紙船一隻隻漂浮起來。
朝雲把一隻乾燥的紙船塞到她手裡,用力推她出門。
下一刻,暮雨跌坐在河岸,四周只剩風聲,木屋不見了。
手裡的紙船依舊乾燥,上面寫著:「記得,我一直在水裡。」
紙船載著暮雨回到了自家附近的河岸,暮雨失魂落魄的回到家,身體濕濕冷冷的,母親大吃一驚,追問她徹夜未歸,跑去哪裡了?
暮雨話也沒說,倒在床上就暈厥過去。
暮雨整整病了一個月,身體才逐漸恢復元氣。
母親也不忍心責問她過多,只警告她再也別去河邊玩耍。
之後,暮雨再也沒有收到朝雲的紙船。
但她仍舊每天偷偷跑到河邊,把願望寫在紙船上,放進水裡,目送它們隨波遠去。
多年以後,暮雨長大成人。她在一次返鄉的傍晚,帶著小女兒到不落迦河散步。
孩子指著水面大叫:「媽媽,有紙船!」
暮雨怔住,彎腰拾起,果然是一隻泛黃卻完整的紙船。
上面是她熟悉的字跡:「小暮雨跟妳很像,很可愛呢!」
她心口一緊,望著河面,河水閃爍,像有個少女正悄悄對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