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前夕
山田健一在電車上計算著日子
還有三個月,他就要從工作了37年的公司退休了。59歲,正是該享福的年紀。他靠著車窗,看著東京街景飛逝而過,腦海中浮現的是妻子美香的笑臉,還有那個他們談了無數次的退休計劃。
「我們可以去北海道住一陣子。」美香總是這樣說,眼裡閃爍著光芒。
「或者去沖繩,租個海邊的小房子。」山田笑著點頭。他相信這些夢想都會實現。畢竟,他這輩子幾乎把所有收入都交給了妻子。年收入800萬日圓,扣掉每月3萬日圓的零用錢,其餘的全部進入家庭帳戶。
37年來,他從未質疑過這個安排。
美香是個好妻子,會持家,懂節儉。她把家裡打理得井井有條,孩子們也都順利長大成人。山田相信,這些年存下來的錢,應該足夠他們過上舒適的退休生活。
那個週末,山田決定和妻子好好談談退休的事
他們坐在客廳裡,山田拿出一疊旅遊雜誌,上面都是北海道和沖繩的介紹。
「美香,我們來算算看,退休後的預算吧。」他滿懷期待地說,「我想知道我們現在大概有多少存款?」
美香正在折疊洗好的衣服,動作停頓了一下。
「存款啊......」她的聲音有些遲疑。
「對啊,這些年下來,應該存了不少吧?」山田笑著說,「我算過,扣掉生活費和孩子的教育費,怎麼也該有個兩三千萬了吧?」
美香低著頭,繼續折衣服。
「不太清楚呢。」
山田以為自己聽錯了。
「什麼?」
「我說......我不太清楚還剩多少。」美香的聲音更小了。
山田的腦袋突然一片空白
「怎麼會不清楚?」他努力維持著平靜,「這37年來,所有的錢都是妳在管啊。」
美香終於抬起頭,眼神有些閃躲。
「因為......開銷比較大。」
「什麼開銷?」
「孩子們的教育費、補習費,還有大兒子結婚的時候我們也出了不少錢。然後房子的裝修,還有......」
「所以現在還剩多少?」山田打斷了她。
美香沉默了很久,才小聲說:「大概......還有三百萬吧。」
三百萬。山田覺得耳朵在嗡嗡作響。
「三百萬?37年只剩三百萬?」
「而且......」美香的聲音更小了,「房貸還要再還11年。」
山田站起來,走到窗邊
「房貸還要還11年?」他的聲音開始顫抖,「那我豈不是要工作到70歲?」
「對不起......」美香低著頭說,「我也沒想到會花這麼多。」
山田深吸了一口氣。他想起這37年來的每一個早晨——五點半起床,擠在擁擠的電車裡,在辦公室待到深夜。他想起那些應酬,那些為了升遷而低頭彎腰的日子,那些連3萬日圓零用錢都要省著花的午餐時光。
他以為自己在為家庭的未來努力。
他以為辛苦是有意義的。
他以為退休後,他和妻子可以去看看世界。
「這些年,我每天中午都吃便利商店的飯糰。」山田背對著妻子說,聲音平靜得可怕,「一個飯糰120日圓,我一個月的零用錢就只有3萬。我連一杯星巴克咖啡都捨不得喝。」
「我知道你很辛苦......」
「不,妳不知道。」山田轉過身,眼眶泛紅,「如果妳知道,妳就會告訴我真相。妳會在十年前、二十年前告訴我,我們的財務狀況不理想。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一起節省開支,一起規劃未來。」
「可是妳沒有。」
接下來的幾天,山田都沒怎麼說話
他開始翻看妻子保管的帳本和收據。
他看到了無數他不知道的開銷:高級超市的購物單、百貨公司的刷卡紀錄、和朋友的旅行費用。
不是說這些開銷不合理,而是他從來不知道。
他以為妻子和他一樣節儉,一樣為未來打拚。
結果他發現,這37年來,他們活在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裡。
他在便利商店吃120日圓的飯糰時,妻子在百貨公司吃1500日圓的午餐套餐。
他把破掉的襪子縫補再穿時,妻子在網購新的衣服。
他以為他們在一起努力,實際上只有他一個人在努力。
一個月後,山田去了公司的人事部
「我想申請延後退休。」他對人事經理說。
「延後到什麼時候?」
「70歲。」
人事經理愣了一下,然後點點頭:「我理解。現在很多人都這樣選擇。」
山田苦笑。不,你不理解。
回到家,美香已經準備好了晚餐。餐桌上擺著他喜歡的炸豬排和味噌湯。
「健一,吃飯了。」美香小心翼翼地說。
山田坐下來,拿起筷子。
「我今天申請了延後退休。」他平靜地說,「會工作到70歲。」
美香的眼淚突然掉了下來。
「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會變成這樣。」
山田沒有說話。他只是默默地吃著炸豬排。很久沒吃到這麼豐盛的晚餐了,但他嚐不出任何味道。
那天晚上,山田躺在床上,睡不著
他想起剛結婚時,美香對他說:「錢的事交給我,你只要專心工作就好。」
他以為那是體貼。
現在他才明白,那是一種溫柔的欺騙。
不是惡意的欺騙,而是一種「我會照顧一切,你不用擔心」的承諾。
問題是,當承諾無法兌現時,謊言就開始堆積。
一個「不用擔心」的謊言,堆積了37年,最後變成了「我不太清楚」。
山田閉上眼睛,眼淚滑落到枕頭上。
他不恨美香,真的不恨。
他只是無比疲倦。
第二天早晨,山田像往常一樣五點半起床
他穿上西裝,打好領帶,準備出門。美香已經在廚房準備早餐。
「健一......」她欲言又止。
「我出門了。」山田說。
「路上小心。」
山田走出家門,走向車站。街道還很安靜,只有幾個和他一樣的上班族匆匆走過。
他突然想起那本旅遊雜誌,上面有一張北海道的照片——藍天、白雲、一望無際的薰衣草田。
那個地方,他大概這輩子都去不了了。
但他還是會繼續工作,繼續搭電車,繼續吃便利商店的飯糰。
因為他別無選擇。
尾聲
十一年後,山田健一終於還清了房貸,也正式退休了。那年他70歲。
退休那天,人事部為他舉辦了歡送會。同事們祝福他「終於可以好好享福了」。
山田笑著點頭,沒有告訴任何人,他的存款只夠他和妻子維持基本生活。
沒有北海道,沒有沖繩,沒有任何旅行。
只有一間終於屬於他們的房子,和一段漫長得令人疲倦的晚年。
回家路上,山田經過那家便利商店。
他進去買了一個飯糰,還是120日圓。
這個味道,他吃了48年。
這個故事並非關於誰對誰錯,而是關於信任的代價。
當一方把所有責任交給另一方時,也同時放棄了知情的權利。
而當另一方獨自承擔一切時,也失去了求助的機會。
婚姻中最可怕的不是貧窮,而是一個人以為在共同前進,另一個人卻不知道路已經走歪。
等到發現時,往往已經來不及回頭。你注意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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