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記憶裁縫鋪時已是深夜。陸織將神經記錄儀放在工作台中央,儀器表面的指示燈如呼吸般明滅,仿佛在呼應著她不安的心跳。
“你確定要這麽做嗎?”陳時站在窗邊,望著對面已經打烊的中藥鋪,“強行連接記憶的風險...”
“我逃避得夠久了。”陸織將神經纖維仔細地連接在自己的太陽穴上,“而且這次,我不是一個人。”
當她的指尖按下啟動鍵時,熟悉的刺痛感再次襲來。但這次不同——陳時的手輕輕覆上她的肩膀,一種奇特的平靜感通過接觸傳遞過來。他的記憶過敏癥在此刻變成了優勢,像一根錨繩般穩定著她的意識。
初始的記憶洪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洶湧。陸織感覺自己像一片葉子在激流中打轉,無數記憶碎片如刀刃般擦過她的意識。就在她即將失控時,陳時的聲音穿透了混沌:
“聚焦於一個具體的物件,把它當作支點。”
陸織在記憶的洪流中奮力尋找,終於捕捉到一個穩定的影像——妹妹小時候最愛的那個破舊兔子玩偶。隨著她集中注意力,周圍的記憶開始有序排列,像被磁鐵吸引的鐵屑般組成完整的場景。
她看見七歲的自己和妹妹躲在實驗室的儲物間里,兩人中間放著那只兔子玩偶。
“如果我們以後分開了,”小陸紡小聲說,“就通過兔子先生傳遞消息好不好?”
“我們永遠不會分開。”小陸織信誓旦旦地拉鉤。
場景切換至青少年時期,兩人在深夜的實驗室里偷偷使用神經設備分享夢境。
“姐姐,如果有一天我變得不一樣了,你還會認得我嗎?”陸紡的聲音帶著不安。
“無論如何改變,我都能找到你。”陸織在記憶中如此回答。
這些溫馨的畫面讓陸織眼眶發熱,但接下來的記憶急轉直下。她看見車禍那天的真相:不是陸紡單方面帶走設備,而是她們共同的決定。在實驗室的緊急會議上,研究人員決定永久性地分離她們,甚至考慮抹去其中一人的記憶以確保安全。
“他們不能這樣做!”陸紡在記憶中緊緊抓著她的手,“我們得離開這里。”
接下來的畫面讓陸織窒息——車禍發生時,她才是那個握著方向盤的人。為了躲避追蹤的車輛,她不小心駛入了濕滑的彎道。在車輛失控的瞬間,陸紡撲過來護住了她。
“對不起...”陸織在記憶連接中無聲地哭泣,終於明白了妹妹最後那句話的含義。她從來不是被動受害者,而是這場逃亡的共謀。
突然,記憶連接變得不穩定,一陣劇烈的頭痛襲來。陸織感覺到陳時的手猛地收緊。
“陸織,快斷開!”他的聲音異常緊張,“這段記憶不對勁...”
但為時已晚。記憶畫面突然切換到三年前的醫院病房,陳時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年輕些,沒有那道傷疤,眼神里滿是焦急。他快步走到病床前,床上躺著的人讓陸織倒吸一口冷氣:那是陳時的姐姐,而她的手中緊緊抓著陸織和陸紡的合照。
“找到她們...”病床上的女人虛弱地說,“只有她們能解開這個記憶牢籠...”
記憶在這里戛然而止,連接被強制切斷。陸織喘著氣看向陳時,發現他臉色蒼白,那道傷疤異常顯眼。
“你早就認識我?”陸織不敢置信地問。
陳時緩緩點頭,眼神覆雜:“我姐姐是神經科學院的研究員,也是‘鏡像計劃’的參與者之一。她在第一次記憶暴走中受傷,從此被困在記憶循環里。”他停頓了一下,“我接近你,最初確實是為了找到治療她的方法。”
這個真相像一記重擊,但奇怪的是,陸織並不感到憤怒。在這個所有人都在隱瞞的城市里,坦誠反而成了最珍貴的東西。
“那你找到方法了嗎?”她輕聲問。
陳時的嘴角泛起一絲苦笑:“我找到了更重要的東西——真相不應該建立在更多謊言之上。”
就在這時,工作台上的神經記錄儀突然自動啟動,投射出一段新的記憶影像。影像中,陸紡站在一個類似控制室的地方,身後是覆雜的神經連接網絡。
“姐姐,如果你看到這個,說明你已經準備好了。”影像中的陸紡微笑著,“來記憶中樞找我吧,是時候結束這場漫長的躲藏了。”
影像末尾顯示了一個坐標——位於城市地下的廢棄記憶中樞,正是第一次記憶暴走的發生地。
陸織與陳時對視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決心。
“這次,我們一起面對。”陳時輕聲說。
陸織點頭,指尖輕輕碰觸那段坐標影像。在這個由記憶編織的牢籠里,真相是唯一的鑰匙,而他們終於找到了鎖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