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出社會那幾年,我的薪水不高。
因為住在家裡,生活反倒過得還算輕鬆。
每個月繳一萬元孝親費,包含房租、水電、三餐與生活必需品。如今回想起來,這世上恐怕再也沒有比這更划算的花費了。
能做這筆虧本生意的,也只有父母。
可當時的我並不這麼想。
我忌妒那些不用繳孝親費的朋友,羨慕他們能多存一萬塊,
甚至自以為懂事,願意分擔家裡的負擔。
那時的我以為,能繳孝親費、能出國旅遊,就是成熟的象徵。
其實,那不過是我對現實的一種偽裝。
薪水不高,又要繳錢給家裡,所剩無幾。
我卻仍把僅有的積蓄拿去旅行,說服自己那是在拓展眼界。
一次出國,就能花光三個月的積蓄。
二十六歲以前,我的存款從沒超過二十萬。
直到某一晚,她忍不住對我說:
「你賺得少、又沒存款,有誰能安心跟你走下去?」
那句話像狠狠的一擊,讓我第一次明白,
貧窮不只是沒有錢,而是讓人無法給出安全感。
那之後我開始思考,這幾年的安逸,到底算什麼。
我肯定是沒虧待自己,也或許是盡了孝道,
卻從未真正面對過,這樣的薪水、這樣的生活,
其實根本不足以支撐未來。
人總以為,窮只是暫時的。
再撐一下、再省一點,或許再加上一點運氣,總會有轉機。
可那只是讓自己心安的話。
若早已明白自己的貧困,就該趁早面對、規劃,
而不是繼續逃避,繼續花費,
假裝那是對內在精神的充實。
小時候,看著父母掏錢包的樣子,總覺得那是一種魔法。
想要什麼,就能買到什麼。
那份從容與自信成了我們對「大人」的想像。
我們相信,長大就該有這樣的能力。
可當自己真正開始工作,才發現那個動作並不輕鬆。
每一次掏錢都伴隨猶豫與計算,
那一刻,我們才明白,父母的輕鬆是偽裝出來的。
只是我們無法承認這件事。
因為一旦承認,就意味著自己還不夠成熟,
還不夠像個大人。
於是我們選擇視而不見。
繼續消費,繼續追求,
不是因為真的需要,
而是為了維持那個幻覺,
至少在付錢的那一刻,我們還能假裝自己有能力。
面對這件事,多數人都是被動的。
我也是。
若不是那句話,我恐怕至今仍在逃避。
我們之所以不主動,並非愚鈍,
而是生活給的痛,總是慢的。
它不會立刻讓人流血,只會在某天忽然讓你發現,自己走了太遠。
可那份遲來的痛,終究要找上門。
我們越是拖延,它越是滲進生活裡,
成為焦慮、倦怠,或一種說不出的空虛。
我認為,我們之所以有意識地迴避這件事,
並不是因為愚笨,而是因為逃避能延遲痛苦。
只要不去看、不去想,生活就還能維持原樣,
短期內依然能歌舞昇平。
苦難並不會因此消失,它只是被擱在更遠的明日。
而在那之前,我們仍相信,總會有人幫我們撐住。
也許是家人,也許是命運的仁慈。
這是一件矛盾的事。
我們渴望被家人視為成熟的個體,
卻又在危難時期,本能地尋求他們的庇護。
我們口口聲聲說想獨立,
但心底仍盼望那個可以依靠的港灣。
或許,直到我也必須成為那座港灣時,
我才能真正蛻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