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尺兩手交錯叩擊,鐵尺互碰,發出「叩、叩」聲響,如同悶雷又似暮鼓。
聲聲直敲人心。
每落一聲,他的身軀便跟著抖一下,像是被無形的力量從體內扯動筋骨似的抽搐。那抖,不似寒冷,也非戰慄,更像是一種從過往某處深淵中爬出的殘餘痛感,還未痊癒。
可他的眼神,卻如釘入獵物的毒針,死死盯著衛冷月。
「就是妳這張臉……」
他的聲音低啞,仿佛喉中殘留著尚未痊癒的血痕與砂礫。
「老子在受刑的時候……咬著牙想的,就是要把妳碎屍萬段!」
他語氣越來越激烈,眼中布滿血絲,額角靜脈突起。
他抱住自己的雙肩,指節泛白,指甲幾乎陷進皮肉裡,像是在死命按住什麼正要從胸口破裂而出的東西。
他顫著聲,喃喃又呢喃:
「我熬了……好久……好久……」
「那火,一次又一次地燒。那水,倒著灌進喉嚨……皮剝、骨裂、筋挑……我一條命被分成十段來折磨……」
「連臉……連臉都給毀了……」他忽然咧嘴一笑,像是什麼地方斷了線。
「可老子啊,老子記得最清楚的……不是那些刑罰。」
他伸出一隻鐵尺,直直指向衛冷月。
「是妳——那副冷靜、平靜、毫無懼意的臉。」
那鐵尺一寸寸抬起,像是要點燃仇火的引信。
「我就是為了有朝一日,把這張臉從妳頭上割下來,燒成灰,喂狗!」
衛冷月冷冷望著他,眉頭未動,手中長劍微微前探,劍尖垂地,一如她沉靜如水的心境。
斷尺卻像是從自己扭曲的情緒中擷取到了力量,他高聲狂笑,又低聲自語,像是失心之人,也像是從死地爬回的人間鬼魅。
「幸虧……老天有眼。」
「我熬過了,妳看見沒?我活著——還能接『活計』。」
他猛然雙尺齊舉,眼神炙熱如火:
「這次,任務正好是要殺個什麼庶女。但能碰上妳這丫頭……」
他咧嘴,笑得如惡鬼。
「算是老子的好運,也是——妳的不幸!」
話音未落,斷尺已爆起如箭。

鐵尺,又稱筆架叉。在琉球稱為釵。忍者龜也有用這種兵器喔!
兩把鐵尺在他掌中如毒蛇出洞,毫無預兆地直戳衛冷月雙眼!
鐵尺無刃,但尖端經過打磨,快而狠,招式奇詭,明明是正面進攻,卻彷彿藏著三分誘敵的死角。
衛冷月側身躲避,長劍平舉擋下第一尺,劍身與鐵器碰撞出刺耳火花。她借力旋身,一手迅速按動劍柄機關,「喀」然一聲,從劍身中抽出一柄短劍。
霜懸與影從,雙劍在手。
她步伐微移、側腰讓步、肘膝護胸,以一主一副雙劍之勢與斷尺對招,鋒鋒碰撞,如雨打山岩,劍氣、鐵影夾擊成勢,將兩人籠罩在一片狂暴氣場之中。
斷尺的攻擊不講章法,卻極為兇悍,快、狠、毒,彷彿不求制勝,只求毀敵。
衛冷月從未應對過如此不顧及自身的自毀打法,她的氣息漸亂,被迫退了三步,雙劍交錯擋下橫掃來的一擊。
這一擊剛擋下,下一擊又至!
斷尺招招逼命,劍風鐵雨之中,斷尺那雙布滿血絲的眼,越發瘋狂。
突然——
一道光閃。
斷尺的臉,被劍身反射的日光照了一下。
這光不刺眼,但他卻像被燒灼了一般身軀猛顫!
他動作一滯,猶如被某種慘痛回憶拖進深淵,身形彷彿炸開般一震。
可下一刻,他像是被這記憶激怒,更似失控,猛然暴喝,攻勢不減反增!
衛冷月幾乎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就在一次交鋒間,她反手一劍割中他左臂,鮮血瞬噴而出。
那份痛刺入骨髓。
也刺出他腦海中,那段曾想遺忘卻死也忘不掉的回憶——
——燒紅的鐵尺,壓在他背脊上,皮開肉綻,肌肉焦灼,「滋啦——」的聲音像惡鬼在耳邊尖叫。
他咬破舌頭都不敢叫一聲,然而那個審訊他的聲音仍冷冰冰響起:
「幽十二的死,你怎麼解釋?」
那是另一個戴鬼面具的蒙面人,審訊如冰,如鞭。
是他生命中最屈辱的一刻,是他從殺手淪為階下囚的轉捩點。
斷尺的瞳孔瞬間放大,身體抖得如同寒夜中臥雪的野狗,卻又燃起地獄中重返人世的火。
「幽十二大人……幽十二死了……不是我……不是我……」
他低聲呢喃,手上揮舞的鐵尺卻不停歇。
衛冷月壓低身形,一記劍鋒斜刺,斷尺卻硬生生用鐵尺擋下,反手一扯,兩尺如鉤,幾欲將她的短劍奪走。
她反應極快,立刻鬆手、翻腕、抽回,另一手長劍旋即補上,勉強堪堪擋住了來勢。
但她的氣息已亂,步伐紊亂了半分。
她習武的經歷說到底,時間仍尚短。
自入阮府後,她的敵人多數略遜於她;縱有幽十二那樣的強者,也是在對方未動真格的情況下短暫交手,談不上真正交鋒。
而眼前這人,卻是她真正獨自面對,第一個拼死也要殺她的敵手。
那鐵尺帶來的力道與殺意,不是來自技巧,而是來自彷彿曾經死過一次、如今不懼再死的瘋子。
她每一次出劍,都像是在一場風暴中撐傘,每一次閃避,都是命懸一線。
她的額角已沁出汗珠,衣衫在不知不覺中沾染塵泥。
心中焦躁之氣漸起,眉頭不覺蹙緊。
這副略帶狼狽的樣貌,在斷尺那對殘破、癲狂的眼中,卻被錯讀成了另一種情緒。
「妳——」他眼珠一突,聲音顫抖。
「妳是在……同情我?」他聲如獸嘶,喉中仿若吞了炭火。
下一刻,他怒吼如雷,撕裂喉嚨般嘶吼:
「妳懂什麼?!那不是普通的懲罰!」
兩把鐵尺狠狠交擊,震出一聲刺耳哐啷,彷彿連空氣都被震裂。
「他們斷了我的琵琶骨!」斷尺一字一頓,瞳孔充血,「又一根根接回來!」
「接回來之後再用鹽水——鹽水潑我傷口!!」
他整個人開始發抖,手中鐵尺也跟著嗡鳴,但這不是畏懼,而是從痛苦中滋長出的怒火與瘋狂。
「這一切,都是因為妳!」他鐵尺指著衛冷月,手臂上的肌肉因激動而顫動。
「我因為那個死老鬼任務失敗了。他死了乾淨!可這筆帳……竟是我來還!」
他的聲音忽高忽低,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今天——」
他齜牙裂嘴,滿臉扭曲。
「我要把妳受過的傷,百倍奉還!!」
話落,人影如雷霆再次撲上!
斷尺忽然腳下一沉,左手鐵尺平掃、右手尺刃橫伸,猛地交錯如叉,卡死了衛冷月的短劍影從。
金鐵交鳴,力道如鎖。影從被死死鎖在兩尺之間,發出一聲低鳴。
衛冷月眼神一變,立刻想抽身退開,卻因架式受限,左肩的動作慢了半拍。
就是這半拍的破綻,斷尺瞪大了眼,猛地揮出另一把鐵尺,從她左肩斜斜刺入,深及寸許。
衛冷月悶哼一聲,整個人踉蹌後退,左肩衣襬已被鮮血迅速染透。
她強撐著身子,右手本能握緊影從,卻被斷尺一記狠力挑飛,短劍高高彈起,劍身在空中劃出一道冷光,隨即墜入一旁草叢。
斷尺站定,氣息紊亂,但眼神卻亮得瘋狂。
他低頭看著滴著衛冷月鮮血的鐵尺,仿佛那不是武器,而是一種他等待許久的饗宴。
他緩緩將尺身舉到嘴邊,用舌頭在那尺鋒舔了一下。
血珠被舔入嘴中,他眼神瞬間染上一種詭異的滿足。
那一瞬間,他的臉,像是哭了,又像是笑了。
他喃喃低語,聲音幾不可聞:
「……終於……這血,終於是妳的了……」
他的動作、他的神情,不再像是在與敵人生死對決。
這場戰鬥,對他來說更像是一場獻祭——
一場他把自己所有的怨恨、痛苦、羞辱與折磨,全部刻在這一尺一寸之間的獻祭。
他不只是想殺衛冷月,他是要她流血、負傷、跪下。
要讓她感受,自己曾經經歷的那場煉獄。
衛冷月喘著氣,眼中閃過痛楚。
斷尺望著那氣息不穩、臉色蒼白的少女,兩把鐵尺在他掌中交錯敲擊,聲音節奏愈來愈快、愈發瘋狂。
他像是欣賞著一件即將破裂的瓷器,嘴角噙著譏誚與恨意,眼中是濃到化不開的怨毒。
他忽地大笑起來,聲音嘶啞如破布劃過石面。
「哈……哈、哈哈哈……妳就是這樣打的啊?怪不得……」
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眼神變得陰毒刺骨。
「妳每一劍都像怕傷了人似的……怕得要命啊。」
他一步步逼近,手中鐵尺轉得像風車般呼呼作響。
「守啊、護啊、替誰報仇啊、為誰撐腰啊……」
「妳做這些,做得還真心甘情願。」
他咬牙低笑了一聲,話語像刀子一樣一寸寸插進衛冷月耳裡。
「妳啊,就這點本事?」
斷尺身形忽然一矮,鐵尺一記掃腿打來,衛冷月反應不及,被猛力掃中小腿,身子一歪。
她咬牙強撐著想翻身還擊,斷尺卻搶先半步,一腳踩住她的劍背,將霜懸重重壓在地上。
下一瞬,他另一隻手的鐵尺猛然揮下,連擊數記,逼得衛冷月只能翻滾閃避。
可就在她起身欲拉開距離時,斷尺猛然前衝,一尺自下而上擊中她受傷的左肩。
「唔──!」衛冷月悶哼一聲,踉蹌後退,整個人失衡。
她雙劍皆失,兩手空空、左肩血流如注,斷尺冷笑一聲,鐵尺橫掃一記重擊,擊中她胸口。
她整個人如斷線風箏,砸落地面,背部重重磕在泥石間。
尚未爬起,斷尺已踏前一步,一腳踢飛霜懸,鐵尺如毒蛇般抵上她的脖頸。
「呵……就是妳這張臉……」斷尺喃喃,眼中浮現扭曲的狂喜。
斷尺眼神一沉,嘴角牽起一抹殘忍的笑。他緩步逼近倒地的衛冷月,步履看似從容,實則每一步都帶著殺意。
她正欲撐地起身,他卻忽然提腿,猛地踩下。
一聲悶響,傳自地面。
靴子重重落在她的右手上,儘管沒能直接踩斷骨頭,但那沉重的壓力仍如萬斤石壓,令衛冷月疼得額角青筋暴起,指節顫動,手掌彷彿被釘死在泥地裡。
她倔強地想抽回手,斷尺卻微微加重了力道,俯身低笑:「別掙扎了,妳撐不了多久的。」
他的鐵尺仍架在她的頸側,像是下一刻就能割斷她的氣息。
衛冷月額上冷汗直落,強忍疼痛不吭一聲,只那雙眼仍筆直望著他,不屈也不懼。
斷尺看著那雙眼,不知為何忽而又恨又躁,恨她竟在此時仍未低頭,躁她眼中那份清明竟無一絲哀求。
他另一手鐵尺一指,指向山道另一端——那輛馬車。
「看見了嗎?那裡,就是她的墳。」
衛冷月咬牙想撐起身,卻再度被一腳踢翻在地。
她左肩鮮血直流,右手微微顫抖,可她的眼神,依舊堅定。
斷尺露出瘋狂的笑容,嘶啞地低語:「別急,我會讓妳睜著眼,看著她死在妳面前,再慢慢輪到妳。」
此時另一邊的山林間,又有殺手上山!
裘青洛正與幾名玉笙山莊弟子奮戰,忽見敵軍再添一批,頓時心驚。
他們的人手已顯吃緊,地上已有三人倒下,其餘亦皆帶傷。
他大喝一聲揮劍逼退一人,急聲吼道:「劍陣不要亂!」
語畢,腳步未停,翻身又擋下一名試圖突圍的殺手,長劍疾轉,劃出一道寒芒,將對方逼得連退三步,才堪堪守住破口。
他喘了口氣,額角已見汗。
敵人不知從哪裡湧出來的,一波接一波,像是決心要將馬車內之人屠盡才肯罷休。
殺手們動作凌厲,隊形也極具默契,並非散兵遊勇,顯然經過嚴密訓練。
裘青洛心中焦急,卻根本無暇細想——到底是誰,為了殺一名女子,居然動用如此多高手?難道那車中之人身分不凡?
但此刻不是發問的時機。
他左閃右擋,只求維持十步防線,只要不讓殺手靠近馬車。
他牙關緊咬,心中只一個念頭:「大哥千萬要留有後手……弟弟,撐不了多久了。」
馬蹄聲、兵刃聲、低喝與慘叫交錯不絕,風中帶著血腥味,猶如惡夢未醒。
就在這血影交錯之間,斷尺突地仰天大笑,那笑聲混著殺意與瘋狂,響徹寺前。
他像是在享受眾人絕望掙扎的模樣,像是餓犬終於得嘗血肉的歡愉。
他看著那仍倔強地想撐起身來的衛冷月,眼中閃著狠毒的光。
鐵尺緩緩落下,抵在她肩上的創口邊沿,隨著他的語氣緩緩摩挲。
「是不是還不明白——為什麼要動用這麼多殺手,來殺一個小小的知府庶女?」
他的聲音滿是戲謔,語畢又是一陣大笑,鐵尺猛地一指衛冷月,笑聲驟止,如毒蛇吐信。
「都是因為妳啊。」
衛冷月眼神一震。
斷尺嘴角揚起,帶著難以壓抑的興奮與報復快意,緩緩說道:
「那天……我逃回酆門據點,之後我受盡折磨。」
「可我活下來了。」
他語氣低沉,卻有如鬼魅在耳邊低語:「他們讓我戴罪立功,給了我一個任務。說要我帶人——不惜一切代價,殺一個人。」
他停了一下,眼中光芒陰狠,「知府之女,王芷柔。」
「我也納悶兒啊,一個小庶女,值得我們這麼拼命?可等我看到那張畫像——妳的畫像!」
他瞇起眼,舉起鐵尺指著衛冷月:「我就明白了。」
「那不是普通的活,那是老天送來給我親手報仇的機會。」
「他們知道幽十二大人就是死在妳手上……那個灶房丫頭,改名換姓,成了『衛冷月』,還敢算計知府夫人、設局助人假死。」
「他們把妳的所有動靜全都寫在紙裡交給我。我看著那一頁頁,心裡就像燒起火來。」
「這活兒,根本就是為我量身打造。能殺了妳,還能重回酆門——哪裡有這麼好的事?」
斷尺站直身子,咧嘴狂笑,語速忽然加快:
「原本按上頭的意思,是趁她上山或下山時動手。可我不甘心,太快太容易,哪夠我出氣?」
「所以我乾脆——屠了整座寺,把慈燈寺的和尚們全殺了,再換上我們的人,一個不剩。」
「這樣……就可以,請君入甕了。」他說著說著,竟又笑了起來,笑得如癲似狂。
衛冷月臉色蒼白,雙唇緊抿,指尖扣緊地面,已無力分辨是痛還是怒。
斷尺舔了舔嘴唇,似乎意猶未盡,補上一句:
「可惜啊——我們這行,有個規則。誰先殺了目標,賞最多。」
「所以那個假沙彌太猴急,還沒進寺就動手了,結果反倒讓妳發現。」
他低頭瞥了她一眼,面露惡意,「雖然沒能完美如我所願,但——也夠了。如今,妳就躺在我腳下,想反抗也反抗不了。」
「只消我手一動……我便能殺了妳。」
他語氣幾近癲狂,滿足地呼出一口氣,「老天終究是疼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