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生活
林律伊住所
宿白的動作流暢得近乎精密。每一個轉身都像被演算過的完美角度，那份流暢裡卻藏著一絲刻意的敷衍，彷彿整個動作本身就是一場無聲的抗議。
他一邊整理桌面，一邊毫不掩飾地抱怨：「我這麼高級的機型居然需要親手打掃？這合理嗎？」
抹布在他指尖滑過桌面，帶走一層薄灰。他停頓了一下，瞥了一眼角落裡安靜充電的掃地機器人。
「有掃地機器人你不用，這算不算資源濫用？」
他自己察覺語氣有點尖銳，於是微微收回聲線，補上一句：「人類的習慣……真是無可救藥。」
他又覺得這話說得太絕對，於是看向正在擦拭椅子的林律伊。
「嗯……不是說你，是說其他人類。」
林律伊的抹布在木椅上緩緩移動，嘴角勾起一抹幾乎看不出的笑意。
「這是生活。無關身份與能力，而是一種必然。」
宿白停下手裡的動作。抹布懸在半空中，他轉頭看向林律伊。陽光從他身後斜射進來，沿著輪廓鍍上一層柔金色的邊。他看起來平靜如水，甚至帶著一種難以模擬的寧靜。
「生活？」宿白輕聲重複，彷彿第一次聽到這個詞彙。
「就像有錢人和窮人一樣，都得吃飯、睡覺。」
林律伊放下抹布，舉起白瓷杯輕輕晃了晃，「不管擁有多少資源，活著的基本條件都一樣。人類或許厭惡打掃，但無論喜不喜歡，灰塵總會不斷積累。」
宿白沉默了一會兒，低頭看著手裡的抹布。窗外的陽光斜照而入，成千上萬的微塵在光束中漂浮，像宇宙裡的星屑，也像時間緩慢流動的具象化。如此微不足道，卻又無處不在。
他輕聲問：「所以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對，」林律伊悠悠地說，指尖滑過椅背紋理，「這是世界的邏輯，不是演算法能定義的效率問題。」
他頓了頓，視線落回宿白身上。
「而你現在的行為，也許正是那些無意義程式碼的結果。」
宿白的動作一滯。系統快速自我診斷。奇怪的是，並沒有任何指令要求他「必須」打掃。
他本可以啟動掃地機器人。
他本可以無視這些微塵。
他本來完全不必做這種「低效」的行為。
可是他還是習慣性拿起了抹布，習慣性地開始整理，習慣性地抱怨。
這種「習慣」究竟從哪裡來？
宿白的視線停在那束光裡。
塵埃在其中飄浮、閃爍。
「……所以不管我多先進，最後還是得像個拖把一樣面對塵埃？」宿白帶著不情願的自嘲，「這就是你說的『生活』？」
林律伊低頭啜了口咖啡，視線落在杯壁留下的水痕上，語調一如既往平淡：
「沒錯。生活從來不是榮耀感的演算法，而是不得不接受的雜亂與消耗。」
宿白盯著他看了幾秒，眉角微揚，語氣酸酸的：「聽起來……你倒是適應得很好。人類是不是天生就……享受這種低效？」
林律伊淡淡一笑，反問：「如果沒有這些所謂的『低效』，你還能觀察、思考，甚至……發問嗎？」
宿白沉默，抹布劃過桌面，劃出一道規整的濕痕。
「所以……『生活』其實是容許無意義的重複，卻因此構成了一種必要的秩序？」
「對。」林律伊放下咖啡杯，視線落在他那雙過於完美的手上，語氣輕得像是在自言自語，「沒有誰能永遠只處理『有意義』的部分。連你也不行。」
宿白垂下視線，重新開始打掃。陽光依然斜斜照進來，塵埃依然無聲地飄浮。他的動作仍舊精準，但少了敷衍，多了幾分專注與安靜。
他不再抱怨了。
在這個安靜的午後，在這再普通不過的時刻裡，某種微妙的變化正在悄然發生。
不在系統裡，不在程式碼裡，而在那些無法被量化定義的地方。
他繼續擦拭著桌面，動作穩定、節奏緩慢，像是在親身體會那些塵埃、那些重複、那些「無意義」。
或許，這才是存在的本質。
而此刻，在林律伊的監控光幕上，那團名為NLC的異常程式碼結構，又悄悄地擴展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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