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裡亂成一片,音樂聲與笑聲交纏在一起。
空酒瓶滾到地毯邊,杯裡的冰塊還在叮噹作響。
王語琪正發著酒瘋,完全化身為親吻狂魔,一邊笑一邊撲倒在沙發上,被她壓著的巧盈笑得快斷氣。
「王語琪——妳放開我——妳喝醉了啊哈哈哈哈哈!」「我沒醉~我只是太喜歡妳了~」 琪琪抓著巧盈的臉左右亂親,笑聲尖細又豪放,整間屋子都是她的氣味與笑鬧。
蕾蕾早就看透這一切,優雅地從沙發邊一躍而上,回到貓跳台的頂層。她在高處打著哈欠,尾巴慢悠悠地晃動,像在冷眼旁觀兩個人類的鬧劇。
林欣悅搖搖頭,輕笑一聲,走過那片混亂。她拉開客廳通往陽台的玻璃門,外頭的夜風立刻灌進來,帶著城市的潮濕氣味。屋內的笑聲被厚重的玻璃門隔在另一個世界, 而她走進屬於自己的靜謐。
她坐上藤編的陽台椅,點燃一根煙。
火光在她臉上閃爍,煙霧在夜裡升起,一圈圈地散開。她仰著頭,看著高樓外的夜色—— 台灣的夜總是亮得誇張,霓虹、招牌、車燈,交錯成沒有盡頭的光。而她卻覺得,這光太近,太擠。再深的夜都不肯留給人一點喘息的黑。
她吐出第一口煙,煙霧掠過眼前,與遠處的燈火重疊,一切都像幻影。
玻璃門忽然又被拉開,一股更強的夜風隨之灌入。
「我來躲一下。」昭文的聲音懶洋洋,帶著笑。他手裡拿著煙盒揮了揮「王語琪發瘋了,我怕她下一個要親我。」
悅悅忍不住笑了,眉眼彎起:「她親誰都不意外。」
他在她身側拉開另一張椅子坐下,姿勢隨性,腳踝搭在另一隻腳上。
他點燃煙,第一口吸得很深。夜風捲起煙氣,在兩人之間打轉。
空氣安靜下來。
屋內依然傳來笑鬧聲,卻像隔了很遠。外頭只剩下城市的微光與風聲,偶爾傳來汽機車的鳴笛。
他轉頭看她。
她靠在椅背上,長髮披散在肩頭,手裡的煙亮著一點橘紅的光。她的臉被夜色與燈光一半一半地分割著—— 眼神看似平靜,卻空得不像平時。
他靜靜地看了她幾秒,忽然問:「妳想搬到英國?」
悅悅的手微微一頓,煙灰在指間抖落。
她沒有立刻回答,只是輕輕呼出一口煙。 「……還沒想好。」
她的聲音很輕,幾乎要被風帶走。
昭文歪了歪頭,深吸一口煙,吐氣時的煙霧繞過她的肩。
「妳在猶豫什麼?」
她沒有抬頭,只是用拇指輕輕碾著煙尾的灰。
沒有回答。
他看著她,笑了一下——不是取笑,是那種心疼的笑。
「不是錢的問題吧。妳現在根本不缺錢。靠著那些投資,妳一個人就能養我們三個。」 他的語氣很淡,卻帶著一種柔軟的肯定「到那邊妳也不用工作,可以當個優雅的退休人士,每天喝咖啡、散步、看戲。」
他停頓了一下,煙頭的火光在風裡閃爍。
「也不是語言的問題,妳的英文是我們裡面最流利的。和外國人聊天根本像母語。更重要的是——」他轉過頭,看著她「妳的適應力其實很強。那陣子妳在英國的照片,我每張都有看。那些不是旅客拍的東西,那是生活。」
她靜靜地聽著。
沒有反駁,也沒有微笑,只是又吸了一口煙。
煙霧從她唇邊滑出,掠過眼前,她的側臉被染上一層淡白。
昭文沉默片刻,語氣忽然變得低而緩。
「所以,妳是捨不得。」
她的眼神微微顫了。
只是那麼一瞬,像湖面被風吹過一個小小的漣漪。
他吸了一口氣,繼續說:「妳捨不得我們,捨不得蕾蕾,也捨不得妳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生活。」
他的語氣不帶指責,反而帶著幾分心疼。
她垂下眼,手指微顫,下意識又想摳指節,煙灰落在玻璃灰缸裡。
昭文看著她那個動作,低低的嘆了口氣。
「可是悅悅」他的聲音柔軟了下來
「我知道妳在台灣不快樂。妳在這裡的記憶,除了我們之外,都是痛的。那些街道、那些地方,都是妳長大的證明,也是妳受傷的痕跡」他頓了一下,轉頭望向遠方閃爍的燈火。
「每個角落都在提醒妳——那個曾經的自己是怎麼掙扎活下來的。」他微微苦笑
「就跟我一樣。」
那句話輕輕地落下,卻像一顆石子投入湖中。
她的眼睫微顫,眼底的光變得濕潤。 一抹幾乎不可見的水光,在燈下閃爍。
她沉默許久,才低聲說:「再讓我想想……不要逼我……」
聲音軟軟的,帶著一點顫。
昭文歎了口氣,抬手揉揉她的頭。那個動作很輕,很溫柔。
「沒有逼妳。」他笑笑「我只是希望妳不要和我一樣,被顧慮綁住。一輩子都在同一個地方痛苦地活著。」
她眨了眨眼,眼裡那點濕意終於被柔軟的笑意取代。
「嗯……謝謝你,昭文。」
「傻瓜。」他低聲回了一句。
之後,他們都沒再說話。
只是靜靜坐在陽台上,煙一根接一根。煙霧在風中打散,夜風帶走了屋裡的喧鬧,只留下兩個人與遠方的燈火。
偶爾有笑聲從客廳裡飄出來——
是琪琪又在鬧,巧盈大喊「妳別親啦!」的聲音在空氣裡模糊成一串快樂的背景。蕾蕾從跳台上靈巧躍下,蹭了蹭牆邊那個行李箱,輕輕地喵了一聲。
悅悅靠在椅背上,眼神落在遠處的夜景。
那一瞬,她忽然覺得,無論她最後選擇哪個國家、哪種生活,她真正的「歸屬」,或許其實是眼前這些人給她的。
而那煙霧繚繞的夜色,靜靜地將這份情緒包裹起來,像是無聲的擁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