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奏仍在持續，幽微的歌聲自喇叭緩緩流瀉，像一種無聲的低語，在空氣裡傾訴著男女主角那份綿長而難以言喻的情愫。
昏暗的包廂裡，我怔怔地站著，彷彿能感覺到一股炙熱的視線，從背後緊緊鎖住了我。
我遲遲不敢回頭與他四目相交，卻也說不清，自己究竟在害怕什麼。
我是在意 Renee？還是，其實從一開始，就不敢太靠近他？
「Claire。」他輕喚我的名字，語調溫和，卻帶著幾分探詢。
「有！」我幾乎是反射性地回答，聲音十分僵硬，也讓他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有這麼可怕嗎？」他走近我，仍掛著那游刃有餘的笑容。
「妳要不要先坐下？陪我把這首歌唱完。」
他伸出手來，示意我牽住——那舉動既是試探，也是邀請。
「好，我陪你唱完。」我努力擠出笑容，握著他的手走向沙發。坐下後，拿起麥克風，盯著螢幕上的字幕，輕輕跟著節拍唱了起來。
「早該停止風流的遊戲。」
Raymond 慢慢坐到我身旁，視線並未落在螢幕上，而是帶著近乎審視的專注，緊緊鎖在我身上。
他深情款款地唱道：「願被你拋棄，就算了解而分離，不願愛得沒有答案結局。」
他邊唱邊靠近我，舉止愈來越大膽，像在一步步試探我的底線。
「……終於明白，恨人不容易。」我的聲音不自覺微顫。他身上那股混合著古龍水與鬍後水的氣味，夾雜淡淡的酒香，靠近時幾乎讓我喘不過氣。
我悄悄往旁邊挪了挪，想拉開一條安全距離，好讓自己恢復冷靜。
「你別靠我這麼近啦……這樣我怎麼唱得下去啊。」
我故意用撒嬌的語氣抗議。對付這種得寸進尺的客人，我早就學會用「裝可愛」的方式婉轉拒絕——既不得罪人，又不讓氣氛變得尷尬。
畢竟，這份工作就算客人越界，也得讓他盡興，不能讓人難堪。
「呵呵——」見我這反應，Raymond 不禁笑了出聲。
「我還以為妳會生氣呢，看來妳的情緒控管比我想像得更高明。」
這個人到底是怎樣啊？他是在瞧不起我嗎？從那次在醫院的「巧遇」開始，他就一直把我玩弄於掌心。
剛才我不僅得配合演那場戲，現在還得被他戲弄？他到底有多自以為是啊！
「你夠了沒有……」我咬著牙，低聲擠出這句話。
「妳說什麼？」Raymond 仍一派輕鬆地笑著，完全沒把我的怒氣放在眼裡。
「你別太過分了！捉弄人很好玩嗎？你明明就有 Renee，能不能離我遠一點！」
聽到這句話，Raymond 明顯一愣，笑意一點點從臉上褪去，神情也跟著凝重起來。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捉弄妳。不過，妳剛才那句話——我不認同。」
「啊？」我皺起眉，努力壓著聲音裡的怒氣。
他語氣平穩，卻帶著一抹嘲諷的笑意：「別忘了，客人來這裡，本就為了尋刺激，不是來找真愛的。妳在這裡上班，難道還這麼天真？」
可惡……我竟然被這個人教訓。他當著我的面，毫不避諱地吐出那些冠冕堂皇的歪理。
「這我當然清楚！可是，我不想搶走 Renee 的客人。」
Raymond 輕輕搖了搖頭，那無奈的模樣，彷彿我的回答令他失望。
「妳還是沒搞清楚——是我選擇她，不是她選擇我。」他語調平靜，卻帶著不可撼動的堅定。
「我從不把主導權交給任何人——不論是工作、愛情，還是人生。」
那一刻，Raymond 的眼中閃著異樣的光——柔和中帶著危險，讓人不敢直視。
我這才明白，這場遊戲的規則，從一開始，就握在他手裡。
他將指尖探入杯底，緩緩撥弄著冰塊。那動作流暢而從容，像極了他掌控人心時的節奏。
「幸虧剛才有妳，林醫師才會對我留下好印象。」他笑著看向我，眼神中既有自信，也藏著一絲玩味。
「別那麼客氣，我只是臨場反應而已。」
我不否認，他確實有魅力，也有手腕。正因為那「自以為掌控一切」的姿態，讓我始終難以對他產生好感。
對他而言，女人不過是遊戲裡的角色——任他操控，隨他安排。
「下個月有場飯局，我想邀妳一起參加。」他頓了頓，輕描淡寫地補了一句：「當天，我會買妳外全。」
「為什麼要找我？Renee 不行嗎？」
「她不合適。」他目光直視我，聲音低沈而篤定，像是在宣告結果，而非給我選擇。
「妳的氣質更合適。而且，我想報答妳。」
說完，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琥珀色液體順著唇線滑落，他的眼神依舊含著笑。
「我可以拒絕出席嗎？」我故意唱反調，擺明不打算給他好臉色。
「不行。」他毫不猶豫，語氣裡透著不容置疑的強硬。
「你會不會太強硬了點？」
「妳若不去，我就和徐主任聊聊關於『Claire』的事。」
「你……」這男人——竟然拿這件事來威脅我。
他微微一笑，彷彿事情的發展，全在他的預料之中。
「放心，我不會強迫妳做不想做的事。我只是要妳陪我而已。」
「你不是要買 Renee 的外全嗎？」
「我還是會買單，只是會讓她在家休息。」Raymond 慢條斯理地回應，那語氣裡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自信，「她應該不會有意見。」
「你有必要那麼大手筆嗎？」
「能讓女人開心，花這點錢很值得。」他逕自拿起九宮格杯，一飲而盡，依舊是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
「就這樣嗎？還有其他要求嗎？」我感覺得到自己漸漸失去耐性。面對眼前這個自我意識過剩的男人，實在不想繼續糾纏下去。
「那……在 Renee 回來之前。」他嘴角微微上揚，好奇地盯著我看，「我想聽妳唱首歌。」
「唱哪一首？」
「隨便，妳喜歡就好。看妳現在的心情想唱哪一首。」
說實話，我很想放聲大叫。滿肚子的委屈與怒火，不知該往哪裡宣洩。
算了，唱就唱吧。總比和這男人繼續鬼扯還來得輕鬆。
就在那一刻，他的身影忽然浮現在我腦海裡。
多希望他能出現在我身邊，像從前那樣保護我，不讓我被欺負。
我默默拿起遙控器，深吸一口氣，按下按鍵，點了那首歌。
優柔規律的旋律響起，像是某段久違的記憶被輕輕開啟。
畫面裡，滿天的棉花隨風飄散——不是雪，也不是花，而是木棉樹的絮，在藍天綠地間緩緩起舞。
我靜靜望著那一幕，心底有種被柔光牽引的感覺。
那抹溫柔的白，讓我想起了他。
對他的思念，也隨著這段前奏被喚起——
「我怕來不及。我要抱著你。」
「直到感覺你的皺紋，有了歲月的痕跡。」
「直到肯定你是真的，直到失去力氣。」
「為了你，我願意。」
唱這首歌時，我幾乎把整個人都交給了旋律。
那些埋藏心底的情感，在每一句歌詞裡逐漸滲出——那是一種想靠近、又害怕靠近的矛盾。
我從沒想過，自己會那麼在乎一個人。
以前總覺得愛情不過是風花雪月，像我這種被現實壓得喘不過氣的人，哪有資格奢望被人珍惜、被人疼愛。
「動也不能動，也要看著你。」
「直到感覺你的髮線，有了白雪的痕跡。」
「直到視線變得模糊；直到不能呼吸。」
「讓我們，形影不離——」
這段歌詞令我想起了他——那向後梳理的頭髮總是俐落服貼，不標新立異，也不特立獨行，就像他那低調而一絲不苟的個性。
幾根白髮悄悄藏在黑髮間，也絲毫不減他的神采，反而讓那張仍帶稚氣的臉龐，多了份成熟的穩定與堅定。
我從未如此仔細地觀察過一個人。雖然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卻在不知不覺間，腦海裡早已全是與他有關的片段。
「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棄。至少還有你，值得我去珍惜。」
「而你在這裡，就是生命的奇蹟。」
「也許，全世界我也可以忘記。」
「只是不願意，失去你的消息。」
「你掌心的痣，我總記得在哪裡。」
這是整首歌最具難度的段落，我卻越唱越投入。無論是需要一氣呵成的主歌，還是轉音時的高低起伏，都在那刻忘我的情緒推動下，準確地呈現出應有的張力。
那並非單純的歌唱，更像是一種無法言明的情感，透過旋律，化解心中那份無處可放的思念。
我一再告誡自己，不要再把他的事放在心上。然而，人終究無法如此理性。越是提醒自己別陷太深，反而越容易淪陷。
就像登山客明知風險，仍不顧一切翻山越嶺，只為親眼見證那美得令人窒息的景色。
我一向不喜歡冒險，也不輕易感情用事。
可此刻的我，卻對一個認識不深的男人動了心，這令我始料未及。
「我怕來不及，我要抱著你。」
「直到感覺你的髮線，有了……」就在這句歌詞唱出的瞬間，眼淚竟無預警地滑落臉頰。
又一滴緩緩墜下。我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彷彿不認得那突如其來的情緒。
Raymond 察覺我的異樣，微微靠近，輕聲問：「妳還好嗎？」
我搖搖頭，故作鎮定，對自己的失態感到懊惱。
他笑了笑，接過麥克風，順勢唱了下去：
「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棄；至少還有你，值得我去珍惜。」
他抽出手帕遞給我，動作輕柔。那是一種不張揚的溫柔。
「而你在這裡，就是生命的奇蹟。」
我握緊手中的手帕——不行，不能讓他看見我的軟弱。
不管怎樣，都得把這首歌唱完，當作一個完美的結尾。
「也許，全世界我也可以忘記。」
「只是不願意，失去你的消息。」
「你掌心的——」
歌還沒唱完，Renee 已推門進來。她撞見我們合唱的畫面，臉色瞬間垮了下來。
我看得出來，她的不滿早已寫在臉上。我立刻起身，從 Raymond 身旁退開，把座位讓給她。
「妳幹嘛起來？我又沒叫妳讓位。」
我還沉浸在剛才的情緒裡，眼眶微紅，只想保持沉默。
「妳不說話是什麼意思？瞧不起我是不是？」
「現在是怎樣？這就是妳的手段？裝得一副可憐樣，是想博男人同情嗎？」
Raymond 終於看不下去，伸手拉住 Renee，「夠了！別鬧了！」
「連你都護著她！」Renee 惡狠狠地吼道。她徹底失控，聲音尖銳刺耳，毫不顧及 Raymond 的面子。
「我看妳八成是跟溫德爾上了床，他才會讓妳留下來上班。」
這句話徹底點燃我心中的怒火。她要看我不順眼可以，但為什麼要把溫德爾扯進來？
我毫不客氣地回嗆：「對！我的確想跟他睡——可惜，他還不願意呢！」
此話一出，我顧不了那麼多，猛然推門衝出包廂。
走廊的燈光刺眼，我狠狠跺了一下腳，怒氣仍在胸口翻騰。
就在此時，背後傳來腳步聲。我本能地回過身——竟然是……溫德爾。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