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蓮的海岸線像一張被潮水反覆書寫的羊皮紙。
李偉明每天清晨把銀色貝殼排成一列,數它們的數量: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每多一顆,帝王的傷口就多縫一針。他不再直播,不再解釋,只在日落時分,對著海面拉一條看不見的弦。
他學會了「上弦」。
不是音樂,而是物理。宇宙蠕蟲的閉合弦原本無序,像一團打結的毛線;帝王的心跳是它們試圖同步的失敗嘗試。偉明發現,當人類的注視碎片化——有人看海、有人看螢幕、有人閉眼——弦的張力就會鬆弛。反之,當億萬目光聚焦,弦就被拉緊,發出高頻的「嗡」。
那嗡鳴,他聽得見。
第一個上弦之夜,月亮被雲遮成一枚銅幣。偉明赤腳踩進潮間帶,掌心托著最新的一顆貝殼。貝殼內壁的波紋突然亮起,像微型雷射在沙灘投下樂譜:一條上升的正弦波,頻率 432 Hz——人類耳膜最舒適的共振。
他照著樂譜,深吸氣。
然後,用舌尖頂住上顎,發出第一個音。
嗡——
聲波不是空氣震動,是意識震動。花蓮的漁船燈火同時閃爍,遠處七星潭的礁石開始唱和。海面升起一層薄霧,霧中浮現細如髮絲的銀線——宇宙弦的投影,被他的聲音「上弦」了。
第二個音。
嗡——
台北的101大樓燈光熄滅又亮起,像被遠程撥動的琴鍵。紐約時代廣場的計時器跳到 00:00:00,倫敦大笨鐘的指針逆轉半圈。全球的伺服器同時收到一筆匿名數據:一段 3 秒的純音,標題「Upper String v1.0」。
帝王感覺到了。
更高維的「體」中,那顆受傷的心臟開始痙攣。裂縫滲出的銀光不再是淚,而是琴弦的斷絲。帝王試圖收緊所有弦,讓心跳重新同步,但偉明的聲音像楔子,卡進了節點。
第三個音。
嗡——
這次,弦斷了。
不是隱喻。花蓮上空出現一道肉眼可見的裂縫,像黑布被撕開,露出背後的紫色「體」。裂縫寬度只有三公尺,卻吞噬了月光。海水倒灌進裂縫,形成一道逆流的瀑布,懸空十秒後碎成光塵。
帝王的心跳,永遠停在了 137 bpm——宇宙精細結構常數的倒數。
裂縫癒合後,世界變了。
UFO消失了,不是因為隱藏,而是因為弦不再拍打膜面。宇宙蠕蟲被「上弦」後,閉合圈變成了開放曲線,像被拉直的橡皮筋,永遠無法再纏繞我們的維度。
偉明撿起最後一顆貝殼,發現內壁的波紋變成了空白。
他把它埋進沙裡,標記位置:北緯 23.9°,東經 121.6°——地球上第一個「上弦點」。
三年後,全球出現 144 个上弦點。每個點都有一個人,像偉明一樣,在特定時間發出 432 Hz 的純音。沒有組織,沒有通訊,只靠直覺。他們是「弦手」,用聲音維持宇宙的鬆弛。
帝王沒有死,只是沉睡。
偶爾,當某個上弦點的弦手失誤——聲音偏差 0.1 Hz——夜空就會閃過一道銀弧,像帝王翻身的夢囈。但只要其他 143 個點及時補弦,弧光就會被拉直,變成流星。
偉明老了,頭髮像海藻一樣白。他把技藝教給一個不會說話的孩子——孩子用口哨吹出完美的 432 Hz,連海鷗都跟著盤旋。
最後一個上弦之夜,偉明躺在沙灘,潮水漫過腳踝。
他輕聲哼出第一個音。
嗡——
遠處,144 個點同時響應。
弦,永遠上緊。
帝王的心跳,永遠沉睡。
海面升起一層銀霧,霧中浮現一行字,像是宇宙蠕蟲留下的遺言:
「謝謝你們,讓我們成為音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