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社區農圃開始
在倫敦南部的 Peckham,有一塊不起眼的空地。幾年前還是被雜草掩沒的荒地,如今長滿了番茄、香草與南瓜。每逢週末,社區居民便會帶著鋤頭和孩子,在小小的農圃裡耕種、除草、收成。有人是退休教師,有人是剛搬來的移民家庭。這裡的農園不僅是種菜的地方,更是一種公共生活的延伸——人們在這裡討論環保、分享食譜,也重新學習「土地」的意義。
若說一餐飯讓我們看見糧食不公義的現象,那麼,社區農圃則讓我們看見人們如何以行動回應不公。
有人會問:「為甚麼要自己種?」畢竟超市的蔬菜又便宜又方便。對於這些居民而言,自己種菜不只是節省成本,更是對當前糧食體系的一種回應,一種希望在不公義的供應鏈中,重新掌握食物主導權的嘗試。
社區層面的糧食不公義
糧食不公義,往往在社區層面最明顯地顯現出來。在倫敦或曼徹斯特的部分區域,特別是移民比例高的社區,新鮮食材的供應往往不足。超市裡能找到的,多是標準化的歐式蔬果,卻難以購買到亞洲、非洲或加勒比地區的傳統食材。對移民而言,這不只是飲食選擇的限制,更是一種飲食文化被迫改變,甚至被邊緣化的經驗。
因此,許多亞洲、非洲或拉丁美洲裔家庭,都會選擇在後院或社區農圃裡自行種植香菜、秋葵、苦瓜等食材。這些植物的香氣與味道,承載的不只是飲食記憶,更是一種「文化延續的權利」。
無論是因社會邊緣化而被迫自立的社群,還是因政治封鎖而被迫自救的城市,人們都在尋找讓糧食回歸社區的方式。
上世紀九十年代的古巴,因美國封鎖導致糧食進口中斷,城市居民開始在閒置土地上種植蔬菜,形成城市農業網絡(organopónicos)。這種由社區主導的城市農耕,後來成為古巴糧食系統的重要支柱,也成為社區自主、減少依賴全球供應鏈的例子。
無論是英國的移民家庭,還是古巴鬧市中的居民,社區農耕的背後,都在回應同一個問題:當主流糧食體系無法照顧所有人,社區能否重新奪回對食物的決定權?
誰有土地,誰決定?
這個問題並不僅是關於食物,而是關於土地的所有與使用。在現代都市裡,土地價格往往由地產市場主導;至於它能否耕種、能種出甚麼食物,卻少有人會思考。社區農圃面臨的不只是維護經費,更是「土地何去何從」的問題。許多社區農圃其實租用臨時空地,一旦地產發展計畫啟動,就會被迫遷離。
在香港,新界原有大片農地在過去幾十年間逐步被收購、改作停車場、倉儲或各種基建發展用途。2006 年的菜園村事件尤為人熟知。居民多年耕種的土地被政府收回,以發展造價高達千億的高鐵避車處,這引發社會對「本地農業存續」的廣泛討論。菜園村的抗爭,不只是「保留農地」這麼簡單,更是對城市發展模式的質問:城市發展比可以種植食物的土地真的更重要嗎?
同樣的問題,也出現在糧食供應鏈的另一端。當跨國食品企業和大型超市壟斷了採購與分銷權,小農與地方生產者的議價能力大大被削弱。農民能種甚麼、賣給誰、以甚麼價格賣出,往往由市場與企業決定。於是,「誰有土地」與「誰能作主」之間,成了一場結構性的權力較勁,而可悲的是,農產品的生產者往往都是輸家。
社區力量的重要
社區農耕看似小規模,卻蘊藏著一種關係重構甚至革命的力量。在 Peckham 的農圃裡,居民不僅共同種菜,也共同決策;在古巴的城市農場裡,人們以合作社形式管理土地;而在香港,一些市民在屋邨園圃、學校花園、甚至工廈天台空地上重新種植。這些實驗的共同點,都是把「食物」重新拉回社區的手中。
糧食公義不只是關乎溫飽,更關乎權力與聲音。誰擁有土地、誰能決定食物生產與分配,實際上決定了誰能在社會中被聽見。當社區能夠參與糧食生產,它不僅確保食物供應的多元與韌性,更在重建一種互相依存、彼此信賴的「共生」文化。
或許我們要思考的是,一塊小農圃,未必能改變整個糧食體系。但社區農圃的概念,帶領人們重新理解:食物不只是從貨架上取下的商品,更是關於土地、關於連繫、關於生活方式的答案。當人重新親手種植、照顧、分享食物時,也重新學會了感恩與連結。
糧食公義,或許正是從這樣一小塊泥土開始萌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