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身忘世渾容易,使世相忘卻自難。」
身處技術發達時代,看到一句詩,想知道更多,便變得容易。
這句話,來自辛棄疾。
題作《鷓鴣天·戊午復職奉祠之命》
整首詞如下:
「老退何曾說著官,今朝放罪上恩寬。便支香火真祠俸,更綴文書舊殿班。 扶病腳,洗衰顏,快從老病借衣冠。此身忘世渾容易,使世相忘卻自難。和趙晉臣敷文韻。」
不過,開始找到的,也是錯字滿滿,非要再查找有影印版的,才算是圓滿。
其實讀詩讀詞,都是在讀一個人。若是讀古詩詞,此人不僅在燈火蕭瑟處,恐怕還在千年百年前。若僅從所獲而論輸贏,那讀來讀去,也不過是隨人看戲,耳聽東西,灌了一肚子水,卻不知道茶味為何。
但要想真讀懂,有何其之難。
詩人自己大概都不曾寫得明白,因為寫明白了,便不是詩了。儘可以寫散文,寫小說,寫層層疊疊的心事,然後把一腔子的恩怨情仇,都淋漓個乾淨。猶如武松在鴛鴦樓,吃了酒,殺了人,然後還要在粉白壁上,題上一行大字。
詩人是不能殺人的。
我這裏並不是說誰,而是在懸置一個「詩人」的名頭。
正如我在店裏吃一份言之鑿鑿的北歐風味,但真正的北歐居民們,恐怕挪威不是瑞典,冰島不是丹麥了。距離越遠,我們便越是大而化之的概括,偏狹定式的看見。因為我們並不需要更精確,也不用更理解,我們只是認為有那麽一群人,可以龍頭為一個「北歐」。
除非我們真地踏上了那片島嶼和陸地,看着冰雪和極晝極夜的可能,然後才能親身理解,到底這個人有着什麽樣的選擇。
文化即使選擇,我選糖,你選鹽,我們便分成兩邊。
辛棄疾的故事,已經消失。留下的文字,和留下的時間一樣,都支離破碎,無從看到全貌。好在讀一首詩,無需那麽麻煩,即使我們認為辛棄疾是林黛玉那樣的女郎,也不妨礙我們喜歡和不喜歡一句詩。
葉芝有一首詩,這樣說:「穿過我青春所有說謊的日子,我在陽光下抖掉我的枝葉和花朵;現在我可以凋零,進入真理。」
喜歡和不喜歡,永遠都是我們不能舍棄的權利,你相不相信,都是如此。
但當一切開始凋零,季節進入漫長的冬季,我們讀到的每一句詩,都像是那曾經墜落的一片黃葉。那些曾經輾轉難眠的時間,那些焦慮無奈的抉擇,終會在某一日,告訴我們,那些謊言都只是一種可能。我們不得不說謊,但也總是會站在河的另一邊,看着謊言不斷消解,離去。
我忘不忘了我,又有什麽重要的呢?
腳下的大地,仍然托載着我,在無盡無邊的宇宙中,繞行着太陽。
這時候,我並不會再去搜索太多關於這句詞的消息,而只是在去古來今的時間洪流中,跟隨那個行吟不斷的詩人,去看他的眼中河山。那一刻,詩人的夢,也是我的夢;我的生命,便是那過去的他。曾經的百轉千回,曾經的離離秋雨,都輕輕下在窗前,無聲無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