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020|你待多久,我就等多久
有一陣子,我真的以為,離開你才是對你好。
於是我把「分手」講得很輕,好像只是在換一個天氣。可是在我最想消失的那一夜,是你抱著我,哭得比我還用力。
你沒有叫我堅強,也沒有逼我快點好起來,只是說:
「妳待多久,我就等多久。」
原來,被愛不是被誰拉回來,
而是當你蹲在黑暗裡的時候,
還有人願意站在出口,
把那一束光留給你。
有些距離不是用公里數來衡量,是他不在身邊的時候,我的心也慢慢失了重力。
他從日本回來之後,他的工作明顯變得忙碌起來。那種忙,不是白天加班或是訊息秒讀不回的那種,而是——他開始出差了。
平均一個月兩到三次,短則兩天,長則三天。剛開始他還會提前告訴我:「下禮拜可能要去台中兩天,回來再補你一杯奶茶好不好?」
我總是笑著點頭,說好。
但心裡不知為什麼,卻有一絲細細的拉扯感。像是本來靠得很近的兩個人,突然之間,距離多了兩三百公里那麼遠。
某一天,他回來後告訴我:「其實這種出差,以前上級也會派我去。只是那時候,我擔心妳,所以都請他們安排其他人。」
他眼神沒有刻意柔軟,但我卻能感受到其中的歉意,與一種無聲的守護。
「妳的狀況比較穩了,我就沒特別推掉了。」他說得理所當然,但那種輕描淡寫的語氣,卻讓我內心震了一下。
原來,我的不穩定,他都看在眼裡。
他一直都知道。
他說,有時候人在外地,到了晚上,躺在飯店的床上,忽然想起我某一次的眼神——那種空洞的、靈魂抽離的眼神——他就怎麼樣也睡不著。
「我會怕。」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好像還記得什麼過去無法握住我的時刻。
「怕哪一天我醒來,發現妳不見了。」
我沒有接話。只是默默靠過去,頭貼著他的肩膀。那一刻我知道,他從來沒有真正鬆開過我。即便我用盡全力躲著自己的情緒、逃避著愛與被愛的重量,他都沒有離開過。
有些提議不是為了未來,而是想留住當下還愛著的彼此。他說想要一個孩子,可我聽見的,卻是他害怕失去我。
某一天他出差回來,像是著了魔一樣地抱著我。那力道大到幾乎要把我揉進他的胸口,他的氣息貼在我耳邊,聲音很低,像是小心翼翼地在我靈魂外圍敲門。
他說:「我們要個孩子吧。」
我愣住了,像是剛走回陸地的旅人,又被突如其來的浪給捲了回去。
那一刻我什麼也說不出來,不知道他怎麼了,也不知道他想怎麼走下去。
但我有一種隱隱的直覺——那句話,並不是「我們該進入下一個階段」的提案,而更像是一種本能的渴望。
或許,他想要透過一個孩子,讓我們之間的連結變得理所當然,從此不再需要擔心誰會先鬆手、不再需要證明什麼。
也或許,他只是在害怕——
在他不在的那些日子裡,這個家太安靜了、太空了、太冷了。
他怕我一個人又會想太多,怕我又會掉進那個無聲的情緒黑洞。
如果家裡有一個孩子,
那我是不是就不會那麼寂寞,
是不是就能有個牽掛、就能留在人間?
我看著他疲憊卻堅定的眼神,那個我熟悉的男孩,像極了一個試圖用力握住沙的孩子——越是用力,越怕失去。
我沒有馬上回答他。
但我的心,在那晚,開始更劇烈地搖晃起來了。
因為我知道,他愛我,真的愛我。
可是我也知道——我還沒準備好,要怎麼接住這份愛。
他說想留個念想,可後來我才明白——他要留的不是回憶,而是預約我們的未來。
某一天,他拿回一份尚未簽署的婚紗店合約。
他說:「我知道你曾經說過,我們終究會分開。那如果真的有那天,就讓我們拍一組婚紗,留個念想,好不好?」
他說這話時眼神很平靜,不像是試圖挽留,也不像是想逼我給承諾。
那更像是,他從來就不指望我會答應永遠,只希望在還愛著的當下,能留下什麼證明——就像我們真的曾經一起走過這麼一段。
當時的我,心裡翻起很多情緒——愧疚、不安、懷疑、動搖。
我甚至一度以為,他是不是也感受到我心裡的鬆動,所以才急著為這段關係做最後的封存。
但後來的後來,我才慢慢明白,他根本不是想封存。
他是在準備,在策劃。
婚紗不是句點,是逗號。
不是留個念想,是描一個將來。
也許他早就知道我不是那麼容易安穩、容易承諾的人,所以他選擇不問、不逼、不說破。
他只是默默地走在我前面,鋪路、搭橋、撐傘,然後回頭看著我,什麼都不說,只問我:「妳想不想來?」
那一瞬間我多想點頭,可是我太清楚自己當時的模樣——不完整、破碎、搖搖欲墜。
我怕我連一件白紗都撐不起來,怕在鏡頭裡,我會看到自己心裡的裂縫。
於是我沉默,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我只把那張合約放進抽屜,像一場沒開始的夢。
但現在想起來,我知道,他的那句「留個念想」其實是怕嚇壞我,
因為那時候的我,還沒有能力承受「未來」這兩個字。
我真心想離開你,卻也真心捨不得你。
我曾經以為,只要他不在的時候,我把那些情緒藏好,就不會成為他的負擔。
我真的以為我藏得很好。
我笑著、說著今天過得怎麼樣、告訴他我吃了什麼,看起來一切如常,沒有人知道,我心裡的空洞正在慢慢張開。
但那一天,他說出他心裡的擔憂。
他說,有時候人在外地過夜,工作結束之後,腦中會閃過我那個空洞的眼神,他會開始想像我是不是又掉進了黑洞裡,是不是一個人默默承受崩潰的邊緣。
那種擔心讓他整晚都睡不著。
我心疼得快無法呼吸。
原來我一直努力藏起來的痛,其實他早就看見了。
原來,我沒能一個人掉進那個洞裡,是他在不知不覺中,陪我一起墜落。
我不知道是心疼多一點,還是懊悔多一點。
我開始想,如果沒有我,他會不會過得更輕鬆、更快樂?
如果沒有我,他的生活是不是就不會有那麼多牽掛與擔憂?
他那麼好,那麼努力地往前走,我卻像是一塊沉重的石頭,拖住了他。
某一天,我真的撐不住了。
我不想說話、不想回訊息、不想聽任何聲音。
我任由手機沒電、任由自己縮在沙發裡,像一個被抽空的軀殼。
那是一種沉默的崩潰,我無聲地求救,卻又害怕被找到。
他後來告訴我,打了一整天的電話沒人接,最後只能轉語音。他請同事下班時繞到冢裡看看,同事卻說,按了幾次門鈴,好像沒有人在家。
他說他用最快的速度趕回來,因為他怕,他最怕的事發生了。
當他打開家門,看見我像一團廢棄的布娃娃,縮在沙發一角的時候,他眼淚就掉下來了。
他一邊抱著我,一邊跟我說對不起。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道歉——他沒有做錯任何事。
我只是覺得,不能再這樣了。
我不能再這樣讓他擔心,不能再讓他因為我心驚膽顫地回家,不能讓他把整個人都放進我這個沒有底的洞裡。
那一次我被拉回現實,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是:「我們分手吧。不要哭,我沒事。」
我說:「你很好,真的很好。是我沒辦法不掉進黑洞,我不知道怎麼把自己拉回來,但我可以不讓你被我拉進洞裡。你會有更好的未來,如果沒有我在你身邊的話。」
我捧著他哭花的臉,用手輕輕幫他擦掉眼淚。
他沒有回應,只是一直抱著我,好像只要放開我,我就會真的消失。
我最後還說了一句:「你說過,你不會再為愛低頭,所以,別為我低頭了。愛情裡本來就沒有輸贏,也從來沒有對錯。」
我以為我離開,是為了你好;而你不放手,是因為你也是這樣想的。原來,我們都在愛裡做著相反卻一樣的決定。
我對他說:「我們分手吧。」
那一刻我以為我終於鬆了一口氣,卻反而整個人更沉了下去。
我不是不愛他,而是太愛他了,愛到不忍心讓他繼續被我的情緒黑洞吞噬。
我一直在拉扯,一邊希望他離開這場混亂,一邊又無法放開他的手。
那是一種心碎到極致的愛,一種想成全又捨不得的矛盾。
他卻緊緊地抱著我,像是怕我一開口就真的會永遠離開。
他哭著說:「我以為你變好了,我以為我可以放心了……」
我才知道,原來每一次他出差夜晚的失眠,是因為他怕回來時我已不在。
他以為,他努力的沉默、包容、照顧,可以成為我穩定的力量,
但其實他也一直站在懸崖邊,用全身的力氣護著我不掉下去。
我捧著他哭花的臉,用手幫他擦拭眼淚,輕輕地說:「你很好,真的很好。是我配不上留在你身邊了……」
我的聲音有些沙啞,但我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是我心裡最真實的疼痛。
我以為自己在為他好,他卻一樣地,在為我好地守著、苦撐著、愛著。
那個晚上,他沒有再說服我,也沒有跟我爭辯什麼,只是一直陪著我,就像每一次我快崩潰的時候一樣。他從來沒有喊過苦,從來沒有說過離開,總是在我最不堪的時候,把我抱回來。
那天晚上,他沒有回房。
我們肩並肩地坐在沙發上,氣氛很靜,也很沉。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早就預料到我會說出那句話,還是他太清楚我,知道我總會在某個時刻,用離開當成保護彼此的方式。
他什麼都沒問,只是讓我靠著。
他伸出手握住我的手,我沒躲。
就像很多個深夜裡,我倆無言地沉默,但這次,我們的靈魂都像被拆開了,赤裸、疲憊、又頑強地貼近。
他吻我時,動作很輕,好像是怕驚動了我心裡還沒癒合的傷。
我們都沒有講話,但身體自然地找到了對方,緊緊相擁。
他的手劃過我背脊、腰側,再滑入我柔軟的肌膚深處,一點一點地,讓我重新感受到他的在乎。他的親吻像是低聲細語,落在我鎖骨、肩膀、胸口,像是在說:「我還在,妳也還在。」
那份溫柔,像一場修補,也像一場告別。
我沒有拒絕。我讓他擁我、愛我,讓他進入我,讓他在我體內找尋那曾經完整的彼此。
他不急、不躁,像是在等待我全然放下防備。
我們在沙發上,像是重新把彼此釘在愛裡,一寸一寸地確認,一次又一次地纏綿。
那不是慾望的延伸,而是愛的確認。
就算我們說過分手,身體卻依然記得愛。
當他最後一次深深抱住我時,我伏在他胸前輕聲說:
「我還想要被你擁入懷裡。」
隔天清晨,屋內依然靜靜的。
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輕輕吻了我額頭,像是昨晚深情的延續,也像是一種承諾。
那天是週末,他陪我回北部。
我們坐在高鐵上,誰也沒提前一晚那場深夜的交纏,但彼此的手從沒放開過。
我的情緒像被燙過又冰鎮的玻璃,一觸即碎,但他用最溫和的方式,讓我暫時穩穩地安放自己。
到家之後,他第一次見我的家人。
他有些緊張,卻也表現得從容。他什麼都沒說,只是微笑著跟我媽媽點頭,低聲喊了一聲:「阿姨好。」
我看著他,有點想哭,又有點想笑。
當晚他對我說:「我不要分手,我也不會放手。
妳如果真的累了,那就先留在北部多休息幾天。等妳想回來的時候,我再來接妳。」
他說得很輕,但眼神卻無比堅定。
「妳待多久,我就等多久。」
這句話,就像一道光,照進我那個以為永遠黑暗的洞。
我不知道我還要多久才能重新穩住自己,但我知道,那一刻,我沒有再掉下去,因為他還站在出口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