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絨桌如一片死寂的墓園,而賭徒們圍攏的縫隙間,卻如蛇般盤踞著貪婪的慾望。輪盤轉動,骰盅搖碎月光,籌碼在慘白燈光下堆積成虛幻的金山銀山。賭徒們雙眼佈滿血絲,目光浮著卑微的希冀與絕望,手指顫抖地壓上籌碼——那是一枚枚擲向深淵的殘陽。
此情此景,何異於那在幻影中翻騰的股市?
股市的大廳,喧囂追著喧囂,電子螢幕上的數字如人心般跳躍不定。K線圖像一張張心電圖,起伏著無數人內心的恐慌與貪婪。交易員們如同被無形鞭子抽打般,急促地揮舞著手臂,報出數字的口中,呼出的是一團團焦灼的熱氣。多少股民在螢幕前枯坐如燈下飛蛾,貪婪的魚群被數字的誘餌吸引,一次次撞向那深不可測的網。
股市的術語鋪陳開來,彷彿煉金術士的咒語:莊家如暗影操控棋局,割韭菜的鐮刀寒光閃動,洗錢如漂白靈魂……這些名詞之下,掩蓋著赤裸裸的貪婪,猶如賭場中骰子清脆落定前那一刻令人窒息的寂靜。資本巨獸在隱秘處張開大口,無聲吞噬著散落的零星血肉。
賭場的輪盤與股市的曲線,原不過是同一種慾望分飾的兩角:貪婪在暗處竊笑,恐懼卻無處不在。人自以為可憑藉智慧駕馭那變幻莫測的亂流,可那「智慧」本身,焉知不是賭徒在孤注一擲前的自我安慰?
我曾見一位在澳門賭場中耗盡半生的老人。他手指摸索著僅剩的最後幾枚籌碼,指甲縫裏滲著陳舊的污垢。他雙目深陷,在賭桌與牌九間,耗盡了幾十年光陰,更默默輸掉了妻子的溫柔、兒女的依靠。他喃喃自語,似向虛空討要最後一次翻盤的機會。他偶爾無意識地撫摸無名指上那一道早已磨平卻依然存在的戒痕——那被典當的婚戒,曾圈住多少誓言?當最後一枚籌碼被莊家收走,他佝僂的脊背彷彿無聲地坍塌,踽踽消失在珠光鬢影的盡頭。那背影裏,藏著他一生漫長而無聲的崩陷。
股市中亦有無數這樣的「他」,用靈魂典當希望,在數字的幻影裏,日復一日上演著無聲的沉沒。
佛陀於菩提樹下證悟,看透的何嘗不是這人間永不停歇的賭局?貪念如毒藤纏繞,人們迷失於無常表象,執著於虛幻之「得」,在恐懼的鞭笞下奔向更大的失落。賭場也罷,股市也罷,不過浮世繪上不同的圖樣,底色卻是人類千載不變的孤注一擲。
賭場的門扉在身後悄然合攏,散場時霓虹燈下清冷的光,映照著多少空虛的眼瞳。世事如輪盤旋轉,股價似骰子翻飛,燈紅酒綠之下,一具具靈魂押上夢想典當青春——然而人心深處的貪婪與恐懼,永遠盤踞著,無聲下注。
當暴漲狂歡的泡沫倏然破裂,熔斷如止疼藥般強制按停了心跳,徒留一地數字的碎片,映照出鏡中變形的自己。金錢的幻術如海市蜃樓般消散後,唯餘殘陽如血——
人們這才驚覺,原來人類從未真正離開過那張綠絨賭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