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開篇
W.E 3313年 / 起衡112年 4/18 19:55
秋宅偏廳-主控室
房間不大,像一具被剝去所有裝飾的金屬棺材。
這裡沒有窗,四壁覆滿深灰色的高密度吸音矩陣與電磁遮蔽層,將外界喧囂徹底隔絕。中央僅有一張沉重的黑花崗岩長桌,孤零零地橫陳其間。
桌面上,五面監控螢幕閃爍著不同頻段的幽光,把桌邊兩人的臉映得失去血色。
空調被設定在極低的恆溫,伺服器機櫃發出低沉的風扇運轉聲,像是在強行壓制某種即將失控的躁動。
秋冽海站在桌前,雙手撐著桌面,指節泛白。 就在三十秒前,他還以為今晚只是一次對「微光互助」據點的清掃。
精準、乾淨、低調。
直到那個訊號,強行切入。
短暫的電流雜訊後,秋冽泉的聲音傳了出來。
雖然認得出來,但那已經不是秋冽海熟悉的聲音。
像是喉嚨裡強吞下一把燒紅的煤炭,每一個字,都壓著瀕臨崩潰的痛楚。
「……是誘餌。不在這裡。」
「定位失效。」
主控室內的空氣瞬間凝固。
那不是安靜,是連呼吸都被凍結的死寂。
秋冽海的胃部像是被人灌進了一桶冰水,寒意順著脊椎直衝頭皮。
這傢伙——
他正在計算。
他在權衡那個最壞、卻最必要的結果。
「海,授權給我。」
通訊那頭的呼吸紊亂,卻透著一股令人膽寒的堅定。
「我放棄『救援甄芽絔』的優先權。」
「申請啟動——『序列歸整』。」
秋冽海的心臟像被人用鉗子夾住,一寸一寸收緊。
「秋冽泉?你瘋了?!」他的聲音不受控地抬高,「你知道那是什麼嗎?那是無差別清洗!一旦啟動,外圍人員、低階成員,全都不會被區分!」
「你放得下?萬一她在裡面……」
那一瞬間,秋冽海的思緒卻不受控制地偏離。
腦海裡閃過一張笑臉,那個在登山社認識、總是豪邁地拍著他肩膀大笑的女人。
如果今天是她……
如果被捲入這種必死的局是她,自己能下得了這個命令嗎?
不行。
他下不了。
一旁的秋懷霖神情如古井無波。他的手隨意地搭在冰冷的花崗岩桌面上,食指點了兩下。
聲音不大,卻重若千鈞。
那是義父示意「噤聲」與「執行」的信號。
但秋冽海第一次選擇無視。不是反抗,是對生命最原始的掙扎。
「泉,你聽我說,還有時間,我們可以用——」
「再用常規手段找,天亮前秋家就完了。」秋冽泉打斷了他,聲音冷得像冰,卻繃得像一根被拉到極限的弦。
秋冽海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
理智清楚地告訴他,泉是對的。
「微光互助」設這個局就是為了要拖死秋家,一旦陷入泥淖,警方、國安局、仇家會蜂擁而至。
可他無法接受。
這不只是殺妻,
這是逼著泉親手扼殺自己僅存的人性。
通訊那端傳來一聲極輕的笑,夾雜著絕望。接著,便是那句足以將靈魂撕裂的判決:
「……燒一個,保全家。」
短暫的停頓後,秋冽泉補了一句。
「她是秋家人。」
「既然入了這個門,就要有承擔家族命運的覺悟。」
「……所以,如果還能找到活著的她——」
聲音驟然轉狠,透著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偏執和佔有慾:
「我會親自教。」
秋冽海僵立在原地,握著通訊器的手微微顫抖。坐在旁邊的秋懷霖,聽完這番話後,微微點了點頭。
那是一種殘忍認可。
秋冽海轉頭看向秋懷霖,眼神中帶著最後一絲懇求,輕輕搖頭。
別逼他,這會徹底毀了他。
但秋懷霖沒有絲毫猶豫。
他手探入懷中,取出一枚漆黑無光、刻著繁複家徽的黑曜石令牌。
「喀」
令牌觸桌,聲響清脆短促。
他兩指按著令牌,平穩、緩慢地將其推入那道幾乎與石紋融為一體的淺槽。邊緣亮起一圈微弱的光,像是系統被喚醒,卻尚未啟動。
秋懷霖的手沒有離開。
指腹在令牌上停留了一瞬,輕輕施力。
那一刻,感應才完成最後的驗證。
那是家主的意志,
是不可違抗的絕對軍令。
「嗶——」
感應器讀取序號的瞬間,主控室的燈光驟然轉暗,隨即亮起警示的深紅色。封閉的秋家內網,被這枚實體金鑰強制撬開,最高級別的加密通道全面啟動。
秋冽海看著那塊黑色的石頭,又看向螢幕上不可逆轉的讀取進度條,只覺得胸口像壓上了一座山。
所有的私人情感、所有的憐憫……在這一刻,被這冰冷的數據洪流碾得粉碎。
這就是秋家。
不是成為執刀人,就是成為祭品。
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再睜開時,眼底的掙扎已經消失,只剩下執行者的冷靜與麻木。
「……明白。」
他的聲音低啞平直,「序列歸整,授權確認。」
通訊切斷。
螢幕上跳出一組紅色警示視窗,沒有取消鍵,只有一行冰冷的提示字樣:
【家主實體授權已驗證】
【請補齊程序】
這不是請求。
是命令之後,必須完成的流程。
秋冽海的指尖停頓了一瞬,隨即開始輸入。
第一道指令:行動代碼確認。
第二道指令:作用區域、時間窗、清除層級。
第三道指令:跨單位調動權限,強制同步。
每輸入一項,螢幕上的紅色光暈便更盛一分」
最後,系統要求他親自完成終端確認。
【序列授權碼生成中……】
【警告:本指令不可撤回】
數秒後,一串由字母、數字與家徽符號組成的序列碼浮現在螢幕中央。
那不是命令本身。
是所有相關單位唯一承認的「鑰匙」。
秋冽海盯著那串碼,喉結微微滾動。
只要這個碼送出,
無論是外勤、清掃組、情報封鎖、後勤遮蔽——
所有節點,都會在同一時間啟動。
他抬手,按下送出。
主控室內響起一聲低沉的系統提示音。
【序列歸整:廣域同步完成】
【相關單位:已讀。執行中。】
紅色訊號燈一盞接一盞亮起,像是倒數結束後的全面點火。
這一刻,已經沒有任何人能叫停。
隨著訊號燈熄滅,偏廳內的氣壓沒有回升,反而因為那道已經發出的死亡判決,更加沉重。
秋冽海雙手撐在桌緣,低著頭,聲音乾澀:
「義父……」
「退場計畫走到現在,最忌諱過大動作。這會引來官方注意,甚至國安局的介入。泉他現在情緒不穩,判斷本就容易偏差,您不該——」
「冽海。」
秋懷霖慢條斯理地收回令牌,指腹摩挲著上面冰冷的紋路,抬眼看向這個總是顧慮周全的長子。
「你能看局,很好。」他不疾不徐地說,「既然後果你都已經算到了,」
他頓了頓,視線毫不留情地壓下來。
「那麼,接下來,該怎麼做?」
這是一道考題。
秋冽海深深吸一口氣,強迫大腦從「憐憫」的泥沼中拔出來,切換回「算計」的模式。既然火已經點了,就不能讓它燒毀自己人。必須讓這把火,燒向敵人。
「……順勢而為,借力使力。」
他思路迅速展開,語速極快地推演:
「既然動靜壓不下來,那就乾脆把動靜鬧大。」
「把這場清洗包裝成 C 區的『內部整頓』,或『黑道仇殺』。」
「引導輿論,把『微光互助』定性為高風險組織。」
他抬起頭,冷靜得不像在談人命。
「讓官方不得不介入。不是來查我們,是來替我們掃尾。」
「嗯。主控台我來盯著,你去擬定後續策略與公關稿。」秋懷霖眼底閃過一絲滿意。
「天亮之前,我要看到一個無懈可擊的可行解。」
秋冽海轉身離去,腳步卻在門前停頓。
那個曾經怯生生地叫他大哥、眼神乾淨得像白紙一樣的女孩,浮現在腦海裡。
他忍不住問:「那......弟妹呢?」
秋懷霖重新翻起桌上的文件,頭也沒抬。
「她如果是秋家人,命硬,我自然會護著她。」
「若是撐不住……」
紙張翻過一頁,發出清脆的聲響。
「那就是她的命。」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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