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柳香迎藉著經過順道拜訪的名義上黃家，黃李月娥正好跟看護出門去醫院回診，黃玉珍趁此機會打掃房屋，順便將昨日沒用完的花材插成一盆裝飾空間。
黃玉珍好客，遂將剛插好的花當成昨日的回禮，感謝柳香迎配合演出，並為昨日黃李月娥莫名其妙的一番話道歉，希望她別放心上。
「我媽隨口說說的，可能又想到以前的事。」
「不過，就算是舊事也一定發生過吧。」
柳香迎稱手上有個未完成的塗香，紙上寫著材料的字已經模糊，但上面清楚寫著黃玉珍的大名。
「我？」
「對，預約人是黃阿姨，她應該是為了這件事發愁。」柳香迎有些心虛，但事到如今也沒轍，只能借題發揮。
「這件事我聽都沒聽過，不知我媽記不記得？」
「我們家的塗香會加入中藥，主打外服調理，像是黃阿姨用的觀音，目的是改善身體水腫，是不是妳有一些身體狀況，她才會拜託我媽製香。」
她說完也覺得失禮，趕緊道歉自己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循塗香製作的動機，希望能幫上忙。
黃玉珍在花店踱起步來，儘管身體不時有些小病小痛，可都是些看醫生就好的小毛病，所以從沒放在心上。
「那是多久前的事了？」
「應該是妳的少女時代。」
「這麼久啊，我都忘得差不多了。我高中畢業就出國留學，要是那時候的話......。」
柳香迎感到肚子一陣痠痛，經期好死不死的這時候來，她向黃玉珍借片衛生棉先頂著，並借廁所一用。
黃家不愧是百年家族，如今已經少見的花磚，屋內走幾步路就一塊，就連廁所都貼著雙色的花朵式樣，柳香迎一一數來，玫瑰、菊花、芍藥、扶桑等，每一塊都擦拭地乾乾淨淨，找不到任何刮痕。
「黃小姐，抱歉，突然上門還給您添麻煩了！幸好今天是第一天，量不多。」月信來了，柳香迎也總算鬆口氣。
「沒事，妳不用這麼客氣，女人嘛，大家都懂。要是妳不介意，可以稱呼我的名字就好。」
「那怎麼行，好歹妳的年紀都能當我的姐姐了。」
「那妳就跟我的手足一樣，叫我姐吧。」
「玉珍姐，妳們家的花磚好漂亮。」
「這是我媽媽的喜好，她喜好蒐集花磚，聽到哪裡有老宅脫手，還會特別去收購。不買房子，只買磚，我們黃大掌櫃的興趣真的很特別。先不說這個，香迎，我知道答案了。」
「答案？妳是說塗香的作用嗎？」
「對，而且多虧有妳。」
「我？」
「嗯，那個。」
黃玉珍指著柳香迎肚子，表明自己年輕時也有經期煩惱，而且體質虛不受補，試過各種中藥補身體，可是逢吃必拉肚子。由於月經無法一次排乾淨，經常以為結束了，過個幾天又排出血塊，於是瞞著母親去婦產科求診。
某次，黃玉珍從婦產科走出來，湊巧撞見同班的男同學，隔日上學，竟然傳成她未婚懷孕偷偷墮胎，一下子全年級都知道這件事，天天擺在嘴邊開她玩笑，害得她差點想不開。
黃李月娥從鄰居口中知道此事，不管校警的勸阻，逕直跑到黃玉珍的班上，將散播謠言的男同學揪出來，當場請家長到學校對質，才平息這場風波。
「我嚇死了，連老師都說不動我媽，讓她改變心意。
「那位男同學應該也心有餘悸，直到畢業都不敢再跟我說話。有次我從國外回台探親，兩人在路上相遇，我問他記不記得這件事，他說永生難忘，這輩子都不敢再亂開玩笑。」
柳香迎心想這哪裡是玩笑，以台南當時的純樸民風而言，散播一位未成年少女墮胎的謠言，相當於就是拿把刀架在對方脖子上，根本是惡質的霸凌，只不過那個年代性平觀念尚未起飛，所以才無人討論。
萬一當時黃玉珍真的自殺了，那就是往黃李月娥心上插入一根刺，恐怕這輩子都會為此深深自責沒有及早發現女兒的困難與委屈。
幸好，有那位多嘴嚼舌根的鄰居，這些憾事才都沒有發生。
「以前我都覺得我媽很土，從那之後，整個人完全改觀，不管大小事，我都會找她商量。妳別看她這樣，她很有想法的，一個人能撐起這麼大的家族，沒有點本事讓人信服，早就被那些親戚生吞活剝。
「我看著我媽的背影，決定長大後也要跟她一樣，當個獨立自主能夠有自己事業的女性。」
「那妳成功了嗎？」
「成功啦，我有自己的花店和選物店，要是有需要的話，給妳打個折。」
柳香迎得到答案，心中比誰都高興，也難怪柳悠木會說這份生日禮物是一人一半，因為是送給青春期的小女生，見者當然有份。既然解開謎底，換她詢問黃玉珍是否要繼續這個委託。
「我可能是用不上了，生完小孩後，經期的問題都自己好了，醫生也說跟體質有關。但我女兒可就慘了，現在是青春期，跟我以前一樣，一個月痛上十天，她跟我一樣都喜歡跑步，碰上這種狀況真的很無助。香迎，妳可以幫我完成這款香嗎？我知道未必有用，但當媽媽的總不能眼見女兒受苦而毫無行動。」
「我明白了，讓我試試。」
「不過，她不喜歡中藥材，可能要麻煩妳多費點心。」
柳香迎爽快答應，抱著黃玉珍送的盆花回家，停在紅綠燈前，正思索該用哪味藥才好，低頭看見懷中的鮮花，臉上不自覺地露出笑容，原來答案已經親自送到她的手中，她還得為自己的遲鈍道歉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