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見一族的石室裡,石室內的牆壁由未經打磨的青灰色原石堆砌,每一道石縫都用澆灌的鉛漿密封,隔絕了外界所有的雜訊。
這裡的光線極度吝嗇,唯有中央石槽裡那簇燃著松脂的火焰在跳動,火光卻照不暖石壁,反而將紗夜投在牆上的影子拉扯得細長且扭曲。
空氣中流動著一種被焚燒後的乾燥感,混雜著石材冷冽的土腥氣,讓每一次呼吸都顯得格外沉重。唯有松脂燃燒時極輕的「嗶啪」聲,像是在空曠的室內滴落的冷水,敲打著紗夜緊繃的神經。
紗夜赤著腳,盯著那簇火焰。
火焰燒得十分緩慢,散出一股微弱的松脂味。
澪衣站在那裡,高挑的身影在狹窄的石室中顯得極具侵略性,宛如一根從石縫中破土而出的、筆直且帶有稜角的冰柱。她那灰紫色的髮髻束得極高,將她的身形線條向上無限延伸,髮間那枚月牙狀的玉簪在火光下透著一抹幽微的冷光,像是一柄懸在半空的冰冷鉤刃,無聲地俯瞰著底下的一切。
她的和服線條乾淨得沒有一絲褶皺,素白的布料順著她削瘦的身架垂直而下。那雙黑色的長眼微微下垂,月牙玉簪的尖端在她的髮隙間若隱若現,隨著火焰的跳動折射出尖銳的色塊。
她不需俯視,僅是靜靜地站著,那種由身高帶來的絕對落差便化作一股實質的陰影,將年幼的紗夜整個人籠罩其中,讓人聯想起祠堂裡那些終年不見天日的、高聳入雲的黑色墓碑。
即便同為族人,但澪衣的身高始終給人壓迫感。
澪衣啟唇,聲音冷淡:「站直些,紗夜。」
紗夜不自覺挪了挪身子,自己的腳因為冰冷的地面而瑟縮。她把身體的反應當成是地面太冷,而不是因為害怕。
如果一旦被看出脆弱,就會被貼上「沒用」的標籤,她不敢想像以後在伏見一族會遭到什麼對待。
澪衣見紗夜乖乖將身體打直,沒再多看她幾眼,而是繼續拿著手裡的卷軸閱讀,彷彿教紗夜的行程只是順便的。
她拉長了卷軸,隨口淡淡地說:「今日的伏見三律,從頭再背一次。」
紗夜見她的模樣,不敢違抗,乖乖張口道:「第一律:剖開一切的外表,尋找真正的因果。第二律:為了理解生命,必須敢於直視死亡。第三律:記錄不能造假,錯誤不能……」
澪衣手上的卷軸一合,冷淡地糾正她:「紗夜,呼吸亂了。」
紗夜低下頭,小聲到宛如螞蟻:「知道了……」
澪衣淡淡地說:「再來。」
紗夜咬牙,把最後一句補完:「第三律:記錄不能造假,錯誤不能遺忘。」每唸一句,便感覺那些太沉重,沉重到她覺得自己都快要撐不住。
澪衣看出了她幼小的臉龐有一些情緒,眼眶底下泛著淚,卻仍緊緊咬著下唇,瞥了一眼後說道:「眼睛,是記錄的,不是用來哭的。」
紗夜嘴角狠狠撇了下,沒頂嘴,卻在內心咒罵無數次這個冰冷的族長。
蠟燭的火光還在安靜地燒著,彷彿連心跳聲都被這偌大的空間放大得格外清楚。
房間外,一聲極輕的腳步聲踏進來。
紗夜不用回頭,想也知道是誰。
湛真站在門外的走廊,眉目沉靜,朝澪衣禮貌似地輕輕點了下頭,轉向僕從:「我送就好,退下吧。」
那抹金光從他伸出手的指尖灑進來,割開了石室的冷色。
湛真只說了一句:「走吧。」

院外新整修的公園與伏見一族的宅邸僅有一街之隔。西北高地的伏見宅邸終年籠罩在火影岩的深影中,那裡的色彩像是被石室的寒氣抽乾了,只剩下鉛灰與墨黑的沈默。
當紗夜跨出大門向南走去,腳下的青石板路隨著坡度向下延伸。隨著地勢降低,遠處忍具店收攤的金屬碰撞聲與街角攤販的油脂甜香開始出現。夕陽越過低矮的圍籬,將忍者學校火紅的圓形屋頂照得發燙,翠綠的楓葉在晚風中搖曳。
有人似乎注意到了前來公園的湛真與紗夜:「可憐哪……伏見家的小姐……」
湛真先一步站上前,低沉的冷聲道:「夠了,她還小。」那些充滿惡意的憐憫頃刻間縮回了乾笑聲中。
紗夜微微抬頭,從她的視角只能看見湛真的背影。那套深靛藍色的服飾與頸間厚實的圍巾,在橘紅色的公園餘暉中顯得格格不入,卻又像是一道穩固的陰影,將她從那些灼熱且混亂的光影中強行剝離出來。
吵鬧的聲音變得很遠,這讓她感到一種近乎真空的安穩。
然而,紗夜並不明白為什麼。
公園裡,其餘幾個在遠處看著孩子的家長,低聲閒聊轉開話題:「這戰爭終於停了啊!第三代火影特地讓人修了這裡,好給孩子玩。」
他們慢慢沿著碎石小路朝公園前進,公園外有一攤現炒的糖栗子熱氣正足,香味黏黏糊糊。
那股甜味讓她一時間有點不知該怎麼呼吸。
她忽然注意到,一個小男孩正蹲在土堆旁,眼神專注地看著什麼。男孩的白髮反著陽光,一旁放著一本翻開的忍術書,幾根苦無插在沙地上,手上包著繃帶。
紗夜原本要繞開他,但對方猛地抬頭看向紗夜,她不得不停下腳步。
「……妳是伏見一族的嗎?」男孩問。
紗夜驚訝道:「你看得出來?」
白髮的孩子點頭,語氣平靜:「我媽媽說,伏見一族就是穿這種服裝。」
紗夜不想談論自己的服裝,她的目光落在小男孩手上那團亂糟糟的繃帶上,冷淡地開口轉移話題:「你這樣纏,會恢復得更慢。」
她順勢蹲下身,俐落地拆開原先歪斜的布結,空氣中頓時泛起一股淡淡的、廉價傷科藥膏的辛辣氣息。
她無視那些味道,三兩下就將繃帶重綁完畢,最後一個平整的布結落定。
小男孩像是被這股突如其來的專注感震懾,整個人愣在原地。對方的瞳孔裡卻意外地沒什麼孩子氣。那是一種在混亂與疲憊中硬生生磨出來的沉穩,像是湛真那樣。
紗夜近距離注視著對方的雙眼,問道:「你幾歲?」
「七歲。」對方答得很快。
對方緊接著伸出手,狀似要與她握手:「謝謝妳,我是旗木朔茂。」
紗夜怔了下,勉為其難地回握回去:「我是伏見紗夜……下次別這樣綁,小心以後沒有手。」
朔茂輕笑了一下,他父親已經在遠處喊著他的名字。
他站起身,拍了拍自己沾了灰塵以及泥土的褲子,抱著忍術的書以及苦無,離開前朝著紗夜揮手道:「我會注意的。」
紗夜佇立在原地,看著朔茂與他的父親一同離去。在那片被夕陽燒成橘紅色的地平線上,那兩頭極其純粹的白髮顯得格外刺眼,彷彿是兩道在暮色中強行劃開的白光。
兩人的身影一高一矮,步伐卻有著如出一轍的節奏。直到那抹白色徹底消失在長街盡頭,紗夜的視網膜上依然殘留著那兩道蒼白的殘影,久久不散。
在旁邊看見這一切的湛真,他把已經買好的栗子拎在手上,看著紗夜,無聲地遞給了紗夜。湛真想起剛剛在石室裡,她腳底磨破了皮也沒吭一聲,現在卻蹲下來幫人包紮,忍不住勾起微笑。
賣著糖炒栗子的阿嬤在一旁看著,見湛真沒說話,笑著幫腔道:「趁熱吃,趕快長肉!」
紗夜瞄了一眼那一袋糖炒栗子,從袋子中拿了一顆咬下,感受到熱騰騰的栗子香。
她邊吃著,腦中掠過了伏見三律,只是不悅地撇起嘴角,邊反駁著阿嬤道:「我是長腦的,不是長肉的。」
阿嬤一愣,下一秒笑道:「哎呦,小丫頭,腦筋轉很快!」
湛真笑了笑,紗夜抬頭看他,湛真的眼神柔和,帶著一絲她從未感受過的、純粹的溫暖,與冰冷的祠堂和那些沉重的律法形成鮮明對比。
那顆栗子溫暖得有些燙手,暖意從掌心傳開。
紗夜沒應答,悶聲吃著栗子,蹲在滑梯邊偷翻自己的小筆記本。
湛真往前站了一步,眼神瞄向那些還正在玩耍的孩子們,轉向紗夜說道:「今天還沒結束,別急著記。」
紗夜瞄向湛真那目不轉睛的視線,不情願地把筆記本闔上。
阿嬤見天色不早了,開始收拾攤位上的器具,動作俐落,完全不像是那個年紀會有的活力。
她推著攤位,在遠處吆喝:「湛真啊,下回再帶妳妹來玩!她這麼小就背那麼多東西,要多吃才記得住!」
湛真聽聞,笑著與阿嬤揮手道別,阿嬤也笑呵呵地推著自己的推車走遠了。
紗夜低頭看著掌心剩下最後一顆熱栗子,吃完後發現指頭黏黏的,嫌麻煩,索性把湛真的袖口拉過來在上面擦了兩下。
湛真低頭看她一眼,表情無奈地倒是沒有抗議什麼。
倆人無聲地吃著栗子,在吵鬧的公園裡顯得特別安靜。
湛真看著紗夜,忽然問道:「紗夜,妳覺得他們跟妳有什麼不一樣?」他的眼神示意那些玩得很愉快的孩子們,年紀都與紗夜差不多,正好與坐在角落文文靜靜的紗夜形成鮮明的對比。
紗夜挑了挑眉,小聲說道:「我比較聰明。」
湛真低笑一聲:「那會把他們寫下來嗎?」
紗夜沉吟了一會,說道:「才不寫,太吵了。」
湛真的手指輕輕點了點她握著筆的手背:「吵也沒什麼不好。」
紗夜正想反駁時,幾個小孩忽然直接把紗夜拉走,說是鬼抓人缺人。其他大人見狀也愣住了,彷彿是第一次見到伏見一族的小孩竟然與其他小孩玩在一起。
有小孩拉她,她跟著跑了兩步,但節奏對不上,她像被拽著走的木偶,不過其他小孩也不介意,還是蹦蹦跳跳地拉著紗夜。
湛真見狀,眉眼之間透著細不可察的放鬆。
他想著,比起以前被迫去戰爭後勤寫筆記、遞工具,他更想保護現在這份戰爭過後得來不易的平和。
一陣子過後,漸漸的太陽光開始下山,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紗夜無意間瞥見河邊有個人影,那是個跟她同齡的女孩子,黑髮紅衣,背心上有著團扇的標誌,夕陽映亮了她的眼淚。
紗夜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為什麼會那樣哭,也不知道要不要靠近。
那個影子看起來很遠,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事。她想靠近,但不知道靠近後該做什麼。
湛真回頭,遠遠望見樹下第三代火影站在那兒,身穿白色的火影長袍,身旁站著猿飛琵琶湖,他們與湛真隔空對視,微微頷首。
湛真轉而望著紗夜,忽然低聲說道:「紗夜,如果哪天完全不想寫……就先來找我,好不好?」
紗夜愣了下,低著頭沒有看他。
她不知道要怎麼回答,所以沒有講話。
湛真頓了頓,像是想起什麼,望著她低聲喃喃:「……在那之前,別讓任何人替妳決定筆記本的用途。」
紗夜沒聽清楚,反而思緒陷入在湛真的提問當中。
但那句話像是被留在空氣裡,沒有立刻散去。
紗夜在筆記角落寫下:光太亮了,但我還不知道要往哪裡去。
而她還沒準備好。
後記:
設計湛真的時候,其實是抓著「卡卡西的幽默+鼬的早熟壓抑感」這兩條線在走。
成品出來之後我還蠻喜歡他的(希望大家也會喜歡這個「第二好哥哥」形象(?)
第一當然是鼬啦
本章背景設定在第一次忍界大戰剛結束,後續會沿著火影原作時間線往下延伸。
不過老實說……考據真的是一件超吃力的事,我盡量整理成自己理解的樣子,大家不用太在意太細節的設定,畢竟火影的時間線眾說紛紜。
小說完結時,會同步發一份完整的原作時間線對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