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被回收之後,世界沒有立刻出現變化。
代理系統照常運作,流程穩定,決策準確。
所有指標都顯示,系統不再依賴任何單一個體。
從外部看來,這是一個完成度極高的結構。
而真正的問題,出現在「完成之後」。
黃政德第一次察覺異樣,是在一份對外發布的白皮書裡。
那不是內部文件,
而是公開版本。
標題簡潔:
《高不確定情境下之預測性決策架構》
文件語言中性、專業,
幾乎沒有任何情緒色彩。
其中一個章節,讓他停了下來。
本系統不再僅依賴即時輸入,
而是透過歷史行為模擬, 生成「可能反應序列」, 以提前處理尚未發生之判斷需求。
他把那一段讀了兩遍。
不是因為不懂,
而是因為那個概念, 太過熟悉。
那不是單純的預測。
而是——
預先替人完成選擇。
下午,他和張福生見面。
地點依舊隨意,
一間不太有人注意的咖啡店。
張福生把平板放在桌上,
直接打開同一份白皮書。
「他們開始做模擬了。」他說。
不是推測,
而是確認。
「不是模擬未來事件,」
「是模擬人會怎麼選擇。」
黃政德點頭。
「而且不只模擬你。」張福生補充。
「他們在模擬所有『曾經有效』的反應模式。」
畫面上是一張結構圖。
多條行為路徑被疊合,
形成一個密集的可能性網絡。
每一條路徑,都有一個標記:
「已驗證反應樣本」
「高相似度決策結構」
「可提前部署」
「他們想要的,」張福生說,
「不是你。」
「而是那種
在關鍵時刻,能替世界停一下的東西。」
黃政德沒有立刻回答。
他看著那張圖,
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代理最初的問題,
是無法判斷等待的長度。
而現在,
系統選擇了另一條路。
它不再等待。
它開始提前假設——
什麼時候該停。
幾天後,模擬正式上線。
沒有公告,
也沒有對外說明。
只是某些流程,
開始出現「預備判斷」。
在事件尚未發生前,
系統已經完成內部選擇。
如果結果吻合,
流程自然接續。
如果不吻合,
則標記為「低可信度異常」。
異常不會觸發修正,
只會被記錄。
張福生是在一個實際案例中,
感受到那股不安的。
那是一個公共事件。
不大,
也不小。
系統在事前預判,
某個群體會選擇離開。
於是交通資源被提前調度,
疏散路線被預留。
但實際上,
那個群體選擇留下。
不是因為判斷錯誤,
而是因為有人做了 不符合歷史模式的選擇。
結果沒有失控。
只是——
系統沒有為那個選擇留位置。
後續報告裡,那個行為被標註為:
「非理性偏差」
「未納入模擬模型」
「建議未來降低影響權重」
張福生讀完後,
把報告放下。
「他們開始把未知,」他說,
「當成錯誤來源。」
黃政德在那天晚上,
第一次主動登入系統。
不是因為權限,
而是因為熟悉。
介面對他來說,
並不陌生。
邏輯結構、反應節點、
權重分布,都帶著他曾經見過的痕跡。
那不是抄襲。
而是——
沿著他的方式,被整理過。
他花了很長時間,
看那些模擬路徑。
每一條,都合理。
每一條,都說得通。
但問題在於,
它們太完整了。
完整到——
沒有留下人會突然改變心意的空間。
凌晨,他離開系統。
沒有留下紀錄,
也沒有嘗試修正。
他知道,
現在的問題, 不是能不能介入。
而是——
一旦介入,就會被納入模擬。
隔天,張福生帶來一個消息。
「有人開始依賴模擬做決定了。」他說。
不是輔助,
而是依賴。
「在他們還沒想到之前,
系統已經告訴他們 『你可能會這樣選』。」
「久了之後,」張福生停了一下,
「人就會開始懷疑, 自己是不是應該照著那個選項走。」
黃政德沉默。
這一次,他沒有立即給出判斷。
因為這不是一個流程問題。
而是一個存在問題。
夜裡,他們走在街上。
城市依然穩定,
沒有混亂,也沒有事故。
模擬看起來很成功。
張福生突然停下腳步。
「你有沒有發現,」他說,
「現在最危險的, 不是系統做錯決定。」
黃政德看向他。
「而是——
它讓人開始以為, 選擇本來就只有那些。」
這句話落下時,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回到家後,
黃政德坐在桌前, 沒有開電腦。
他只是靜靜地坐著。
第一次,他清楚地意識到:
如果系統真的成功了,
那麼「先知」這個角色, 就會被完全取代。
不是被代理,
也不是被回收。
而是被——
模擬。
世界不再需要有人站在未知前方。
它只需要一個
提前完成未知的版本。
他閉上眼睛。
腦中浮現的,
不是數據, 也不是路徑。
而是一個很簡單的畫面:
有人在關鍵時刻,
選擇了 不照任何建議行動。
那樣的行為,
無法被模擬。
也無法被提前完成。
那才是真正的未知。
他睜開眼睛。
對張福生說了一句話。
不是結論,
也不是宣言。
只是確認一件事:
「他們以為自己在消除不確定性。」
「但其實,」他停了一下,
「他們正在製造一個 更大的未知。」
張福生看著他,
第一次沒有回應。
因為他知道,
這一次, 事情已經不再只是 系統層級的問題了。
而第十二章,
也不是警告。
只是——
模擬完成之前的寧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