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總以為生命是一條向前延伸的直線,從出生到死亡,從過去走向未來,彷彿一切都是線性發展的過程。然而,生命的本質或許並非如此。
事實上它更像是一個不斷內捲的無限迴圈,將我們的感知與經驗重複交疊著,從未真正脫離主體既有的框架。而意識的最大幻覺,便是它相信自己能夠超越這個迴圈,突破自身的局限,達到某種真正的超越性。
我們會感受到生命像是一條平行直線,主要源於時間經驗與人類追求先進文明的執念,認為一切事物皆可以從無知朝向認識來形成知識,從有限朝向無限直奔永恆。然而,生命的本質從實際面上來看,更像是一個封閉的迴圈,而非一條直線。
內化的迴圈
在這個迴圈中,生命的軌跡並非真正的向外突破,而是不斷在內部重複、複製和精緻化。所謂的「未來」不過只是舊模式的延伸或重組,在意義上並未真正突破舊有的框架。
例如:
人類歷史的重演:歷史在時間洪流之中,不斷的改朝換代問題也不斷重複,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舊的問題延異後在新的形式下再次出現,我們未真正跳脫這個由經驗建構的迴圈。
人類思想的邊界:哲學和科學雖然不斷推進,讓我們解開過去的迷團,但仍然局限於人類感知和理性的範疇,最終還是回到了認識論有所局限的問題上。
意識的幻覺
然而,更深刻的問題還是在於意識本身,我們無法擺脫從他者身上建構自我,以至我們的意識在本質上即是他者的話語,也就是說帶著文化建構,所以當我們自以為能夠「超越」限制的這種信念,在本質上可能就是幻覺。
人類主體就如同歌德筆下的浮士德一樣,不斷試圖突破自己的主體的限制,追求真理、探索宇宙、追尋靈性自由,甚至不惜跟惡魔去做交易來得到權利慾望,但這些努力可能僅僅是另一種形式的內捲。
正如伯拉圖的洞穴論、康德的物自體,拉岡真實界的不可言說之真,我們僅能感知到現象界、象徵界,而無法真正觸及真實界。
而這種內捲而產生的幻覺,也不僅存在於思想層面,也沉浸於人類生活的方方面面:
在社會群體上:技術創新或制度改革看似讓人類進步,但若仔細觀察,也只是不過換了一種新的方式回到過去舊有的問題,如貧富差距、精英教育、權力世襲,從未真正的解除問題或危機。
在個體層面上:人們渴望超越自己的局限,可以說是一種本能,隨著知識的累積,人類擴張的認知範圍越來越大,但要達成所謂的「超越」其實仍然是受制於社會與群體建構的框架。
螞蟻的世界與人類社會有相似性,甚至在生物性質上與社會建構上比人類更為高明,例如螞蟻可以輕易舉起自身體重10-50倍的物品,而對於整個世界的感知則完全基於自己的生物感官和社會結構。它們會通過化學信號傳遞資訊,觸角感知周遭環境,構建了屬於它們的螞蟻帝國與象徵秩序,從它們建構的蟻窩也不難發現它們有著先天的智慧,
然而,人類的存在對它們來說是不可知的,因為人類完全超越了它們所能感知與理解的範疇。
「螞蟻世界」提供了一個理解局限的絕佳比喻。
超越還是內捲?
螞蟻的生命軌跡循著社會需求與生物本能,不斷重複著築巢、尋食、繁衍的過程,較高維度的人類則更複雜,追求知識、技術與精神上的進步。
所以當我們試圖挑戰自然法則或探索宇宙深處時,其實也像螞蟻建構自己的地盤一樣,試圖以有限的感知和理性去觸及不可知的本質。我們相信著科技和理性可以突破界限,但這種信念是否只是一種幻覺?
我們可以假設螞蟻疊代、進化,已能夠發展出自己的文明和宗教,哪麼它們的「神」必然是基於螞蟻感知經驗所構建的「螞蟻神」,而非同樣在地球上實際存在的「人類神」。
對它們來說,人類並非不存在,而是超越它們感知範疇,而存在於它們無法認知的維度之中。
而這種局限也正是人類主體性局限的縮影:人類就如同螞蟻,只能在自己的感知和理性框架內建構世界,無法觸及可能存在的更高維度或真實本質。
物自體與生命的幻覺
哲學家康德曾提出「物自體」的概念,並稱為是世界的真實本質,而我們所感知只能接觸到經過感官和理性篩選的「現象界」。簡單說:我們所看到世界並非這個世界全貌,我們所知道的世界,也僅止於我們能夠看到的。
在這個意義上,同在地球生活的生物並沒有本質上的區別,世界的邊界即是語言的邊界,思維的邊界無非是基於我們感知和理性框架內的有限建構。那些自認爲科學、哲學、宗教能夠觸及到的神的領域,或許觸及到的僅僅是現代人類文明所建構的「人類神」。
人類高傲的主體性,總自以為能超越自身所處的現象界,來觀察到神的恩典、神的旨意、卻始終無法真正的超越人類的思想框架,不論是瀕死體驗或是死藤水、旋轉、冥想、甚至長年苦行,而這一切依然建構在生命的迴圈之中,所見、所感知經驗的不過是人類本身主體性的投射。
螞蟻無法理解人類,人類也無法理解宇宙的全部,意識所制造出來的幻覺,讓我們誤以為可以逃脫限制做到這一點,只要透過利他幫助人類生物繼續繁衍,即可與造物者同等的地位並獲得永恆。
因此在如此語境裡,「超越性」的意義,不再是一種突破,也不是對於一種未知力量而無知的崇拜,而是對思維邊界的深刻覺察,進而去認識到自我的真正的無知與局限,這樣自我意識的任務就不再是追求某種絕對性的超越,而是在這個無限內捲的過程中不斷的感知與探索邊界,這過程就是迴圈的一部分。我們所要做的,不是超越迴圈,而是在迴圈中不斷尋找新的平衡和新的銓釋。
因此,在無限內捲的迴圈之中,我們不再逃脫,而是接受自己的角色,並以謙卑之心對待那些不可知的存在。螞蟻與人類從未曾在真正的意義上自由過,不停在無序中的尋找規律與秩序來換取意義。
螞蟻們在它們的維度透過感知建構螞蟻的真實,人類主體也在虛擬的未知領域裡,建構者我們的真實。
生命徊圈不是虛無的未知深淵,而是理解真實的不可知。
當我們承認自己的不足,謙卑地面對未知,或許才能在無限迴圈的模糊之中找到一絲絲微弱的光芒。
而這,或許正是我們人類共同的宿命,在依附與寄托之下,神必然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