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18/02/22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豐島

 

瀨戶內海上的豐島,住民宿住起來很舒服。

 

這幾個散布在沉靜內海的島嶼,小巧的港口旁依著和緩的山丘。拉著行李嘎滋嘎滋滑過港口旁的水泥道路,島嶼安安靜靜的。下午後都關門、只出早餐定食,兼賣魚鮮的港口旁路邊攤食堂;還沒開張的藝術季限定商店;拉浪板屋頂的魚網、漁船相關倉庫。

 

 

船入港前,我注意到海島邊上滑翔著幾隻老鷹,傳來鷹鳴。這似乎是瀨戶內海諸島嶼的共通點,這些有老鷹居住的島,讓人安心。

 

 

鷹啼伴隨人下船上岸,我們拉著行李箱嘎滋嘎滋前行,媽媽在後面走走停停,拍照,抬頭看到我又前行了,或者在轉角停下來等她了。走過販賣機前兩個老人蹲坐著聊天,想嘗試用不夠靈光的日語問路,而對方鄉音濃厚,有點想用老男人姿態訓話感。我直接放棄對話的可能,走開幾步,開著google map站在路邊確認。

 

 

溫度以夏天來說還好,媽媽戴著寬簷帽子,張大眼睛,有點怔怔看著我。

 

「妳不要亂跑」,我說。

 

「我就乖乖站在這裡,不會亂跑」,她站在小巷路口正中央回我。

 

 

我把行李箱放在路邊,在家浦港旁巷子間尋找這兩日的住宿地點。一下就找到了,回頭,確認媽媽還在原地,雖然分心看著旁邊景物。這樣就好,快點喚她過來,找到了。

 

 

這間名叫高松屋的民宿,是由高松家高齡九十年的老房子改的。

 

二層樓的老建築,一進去就討人喜歡,比相片上看起來更好。

 

綠草如茵的院子中,種著幾棵兩層樓高的橄欖樹,並非為了討好旅客才這麼做,豐島隸屬於小豆島的行政範圍,這兩地從1910年間以來,是日本致力栽種歐洲橄欖的地區。取其氣候溫和,環洋充滿陽光,近似地中海氣候,多有橄欖油的特產。老木頭房子,有著門廊,客房鋪滿榻榻米,以紙糊拉門隔開,沒人住宿的房間就拉開,一眼望去容許光線穿梭的空間,通透地令人舒爽。

 

 

媽媽看到後,像個小女孩般驚喜著,的確這樣的日本老房子,跟電視劇中的木造老房幾乎沒什麼差異,像是滿足她的夢想。高松屋的老闆日常英語說的堪稱流暢,確認入住,放好行李,便帶我們兩人左拐右繞,走一人寬的小道到隔壁巷子租腳踏車。在我們住的家浦地區,其實店家與聚落也就這一塊,腳程十分鐘大致可定位出深度的大小。

 

 

豐島顧腳踏車的男孩感覺勤勞地多些,於是我們取了腳踏車,越過島中央的小山,到島的另一邊看美術館和藝術設計。

 

 

即使腳踏車有電動馬達的幫忙,要越過中間小山,仍然需要花費不少力氣。

 

加上炙熱的陽光,我有時在前面騎,提醒她要打開電動馬達的開關,調整段速,跟著我前往目的地。有時我騎在後頭,擔心她騎得歪歪扭扭跌跤。選擇好騎的路線,畢竟她一開始還在一個上坡跌了跤,擦破膝蓋。

 

 

在一段辛苦的爬升後,開始降落的大長坡,左邊是遙遙面海的梯田梯梯向下,右邊是得過普立茲克建築獎的建築師西澤立衛的作品,豐島美術館。豐島美術館像是從天而降的薄白蛋殼太空艙,露出渾圓而平滑的頂部。整個空間的動線,沿著地景路線平滑前進,穿過碧綠如茵的草地,穿過樹林,迂迂迴迴,來到蟲洞般的入口。美術館的工作人員,在大熱天底下,仍然固守應有的衣著禮儀,以白色亞麻的服裝,低聲提醒遊客注意事項。

 

 

我小聲再次提醒媽媽,請勿在展覽空間內拍照──即使這是一天要上演數場的徒勞提醒。我是不明白有意偷偷拍照,被展覽人員注意到後,一臉驚慌收手說抱歉的演技從何而來,我只知道,她想要記錄留存的,即使規定入耳與提醒,仍僅做參考用途。

 

作畫:毛奇

 

我嘗試不再把注意力放在這個廣大密閉空間內的母親,找個看得到天光的角落,躺了下來──大部分的參觀者,在豐島美術館裡都會坐著聆聽自然與光線。不少自在的旅客就這麼躺下來了。

 

 

我喜歡觀察其他旅客,這裡的旅客更像西方世界的中產一點。穿著短褲與亞麻襯衫的法國一家人,一身黑短袖口下露出刺青的hipster,得體剪裁的素色洋裝,這些在豐島上都很常見。美術館建築開的天窗,懸了一根半透明的絲線在風中晃盪,有時靜止垂落,更多時在空氣中晃動;必須留心凝視一下才會看見這個微小卻切實的設計──瞇著眼看,讓人想到長時間閱讀後,視野漂過半透明如變形蟲的細小圖案。據說是眼睛視網膜前漂浮的微小血管碎屑──想到這點,莫名安心,至少是自己身上的諸事物組成。榮枯與敗亡。

 

 

發個呆,跟母親眼睛對上了,她示意想就著藝術裝置跟我說話。我聽她解釋一些我面前的東西,如何如何,稱讚與喜愛。離開結束這個行程,原路騎回留宿的地點,因為路線熟悉了,便不需放太多心思在關照路途上。

 

 

後來她說,我在陡降而連續迴轉的山路,不抓煞車任重力和過彎的慣性高速下坡,讓她在後頭看了心驚,「可是你好像很自在的樣子」。

 

 

是蠻開心的,甩掉重力,甩掉媽媽,即使只有三十秒,用身體向前。

我有點想暫時不要擔心她怎麼下坡這件事情。

 

 

她很快就跟上了,爬過山丘,經過閃耀的海岸線。最後一站是橫尾忠則的美術館

 

我不知道她對橫尾忠則這麼熟稔,大概是因為小島館藏的關係,放的都是橫尾先生的油畫──怎麼說呢,我認為是很普通的油畫,題材和配色有點聳動,不過就是宗教性愛生死加上外星人,這些在如今咖啡店很容易出現的次文化塗鴉風格,加上庭院裡被油漆漆成鮮紅色的山水石,假鬼假怪,看不出什麼新意,只覺得惡搞。忍不住發起牢騷。

 

 

一邊看ㄧ邊ㄍㄧㄠ,

 

「這我誇謀,橫尾忠則我沒港覺。」

 

「人家是東京Andy 窩吼」(Andy Warhol

 

「妳賣唬爛」

 

「真的,妳別看他拼貼胎哥胎哥,人家當年跟福田繁雄平面都很好,我寫過論文的。」

 

「他油畫我不喜歡,庭院像錢很多的畢業製作」

 

「人家看起來思想胎哥,可是那50年前吼」

 

然後她拿著畫冊在門廊坐著跟我解釋了起來──我不得不承認,在海報以及平面設計的範疇,橫尾先生的確是劃時代的大師,直到今日,他那近似版畫以及鮮明的色彩風格與線條感,已然成為一種獨到的平面設計風格,此後的類似作品只能被稱作是致敬。「我還是不喜歡」。

 

 

她咧嘴一笑,「看到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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