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錦婷同學:
監獄和外界的通訊非常緩慢,這是一封姍姍來遲的「回信」——事實上,我倆互不相識,而是有位熱心市民將你在開學禮的發言寄給我,還說你遭到文匯大公的盛情款待。在如此隆重的場合說些「離經叛道」的事情,想必承受相當的壓力吧?我或許能想像箇中情況,因為我在中學時曾經「不夠體面」地堅持自己的價值。
七年前當我中六時,還是學生會的主席。學校非常缺乏問政和關心社會的傳統和氣候,學生會一直都是「不問世事」,只舉辦學生福利活動。這或多或少都跟學校的辦學背景有關,這是一所「深紅」中學,每星期都要升國旗唱國歌,上課也未曾教過六四、七一、民主人權等概念。劉曉波先生獲得諾貝爾和平獎後,校長甚至在早會上以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詆毀他,說他瞧不起大學生、貶低中國等等。
當時,我做了一個相當「不體面」、不「政治正確」的動作,在學生會的Facebook專頁上祝賀劉曉波先生獲獎,以示我們對他追求公義的支持。聽起來好像是小事一樁,但對當時的校園氣氛而言,已是相當「出位」的舉動。再微小的事,只要心存善念,總會為世界帶來一點點的不同。我就視這件事為我「反叛」的起點,直到現在,都不忘要當個有稜角的人。
為了更高的價值而抵抗體制,實在比服從制度更需要勇氣和意志。世界往往就是有些有稜角和有勇氣的人,嘗試從黑暗封建時代,走到光明自由,衝破了卑劣貪婪人生所構築的圍牆,建立我們共同渴望的、和平互愛的社會。毫無疑問,香港仍是被威權圍困,我們需要更大的智慧和決心,才能在彰顯公義的歷史邁進。
不過,單單只有稜角,是不足以讓每個人都能免於恐懼、有尊嚴地在社會生活。我們需要銳利而溫柔的稜角,能夠感染別人的稜角。這種銳利不是如利刃般散發凜冽寒光,而是如蠶絲般使人感到溫暖安穩,像葉笛般響亮清脆,像火苗般煥發生機和希望。我們的稜角,是用來保護身邊的人,不是傷害別人;我們的稜角象徵理想和堅持,不是用以和別人攀比爭勝;我們的稜角是原則,不是手段。越強壯的角,就越需要更堅韌的心去包容和承受更多的苦楚和挑戰;要謙虛地運用智慧和運用它的力量,更溫柔地擁抱世界。世界充滿缺陷,而缺陷就是世界本身,但我們總不能抉瑕掩瑜,「把嬰兒連同污水一起倒掉」,反而需要明瞭它的脆弱,運用善念與它共存。
錦婷同學,我倆都是年青人,對未來充滿盼望——儘管現實看來是多麼的不切實際。理想就像是掛在跑步機前的獎牌,似是觸手可及,如何奔跑卻始終隔着一段距離。但我們不跑,就會向後跣倒,承受比疲累更大的傷害。即使有多渴望和焦慮,那如海市蜃樓的獎牌可能吸引我們變得冒進和焦躁,但我們也須戒急用忍,不要對改變失去耐性!聊這麼多,我也需要不斷提醒自己:雖然互不相識,但這就是分享共同價值的微妙連結。希望我們能跨越地域限制,感受到相互彼此的親切感。
在憂心香港社會以外,或許你也會對自己的未來,甚至對自己的價值觀感到迷惘——畢竟大家都嘗試生活在傳統價值外,遭人非議。大學讀了五年仍未畢業、還在坐牢、有機會破產、只是相貌平平的窮光蛋,用最世俗的眼光而言,我也算是「不體面」中的表表者吧?但我還是對自己的本心和稜角滿有信心的。心靈感到富足,因為我以自己的行動和信念,在奔向自由的歷史書寫下我「體面」的一頁。堅持下去,我想說你也會踏上自己的旅程。
衷心希望你未來都一如現在堅定,成為你心目中想要成為的人。
羅冠聰
於塘福懲教所
2017年9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