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零調整呼吸,近乎停止,小心翼翼地在比人高的草堆中開路潛行,迎風搖擺的芒草看起來與平時無異,威脅卻步步逼近中。
一名身穿深色迷彩,眼窩塗著染料的軍人正舉著槍,健碩的身形卻擁有如野貓般輕盈的腳步,抽抽鼻翼,似乎也察覺周圍有異。
他用手指敲打無線電話筒,用某種擊打的暗語提醒他的隊友們提高警覺。
赤手空拳的零可不打算和一票全副武裝的人正面對幹,於是默默繞道,但卻一個大意踩到碎石堆,發出的聲響立刻引來了埋伏在草堆中的刺刀。
零一個閃身下腰躲開這一刀,接著單手撐在地面,使出掃堂腿踹倒這名攻擊她的軍人,並在他起身前,用膝蓋壓住他的胸口和咽喉,迅速拔掉他胸前代表生命的布條。
零對懊惱的他比出一個安靜的手勢,鬆開對他的牽制後迅速離開現場。
附近草叢登時出現了更多騷動,零快速環視一圈,估算至少有五個人正在朝這裡接近,於是轉身溜進反方向的草堆,盡可能地拉開距離。這些傢伙可不是外面那堆只會開槍叫囂的小混混,而是民間傳說中,涼山上的一群鬼,比海軍陸戰隊更兇猛剽悍的神祕軍團。
他們在得知有同伴被放倒後一定會變得更加敏銳,零不時翻頭去觀察,腦裡描繪他們可能的隊形,面對這群精銳中的精銳,只有引出來各個擊破才有勝算。
就在這短短幾秒間,草叢裡的動靜便消失了。
零把一隻耳朵緊貼到乾燥的地面,馬上聽見一陣微弱的步伐,這些傢伙的潛行的技術看似接近爐火純青,但工夫還沒完全到家,她於是再變換陣地,這次故意放慢腳步,把那名靠近她的軍人悄悄地引過來。
這傢伙確實不容小覷,但相對她來說也只是值得打一架的程度而已,她拿起地上碎石聲東擊西,趁那人分神的時候從他側面殺出來,身法飄逸的她輕鬆把他按到地上,拔走緞帶。
然而這小鬼沒有前一名那麼老實,居然犯規大喊:「她在這。」
於是不到兩秒就有三把刺刀就從左右來襲,零騰空向後躍起,躲開這一波,但瞬默契一流的他們立刻變換隊形,再起攻勢朝她殺來,又是突刺又是揮砍,招招都是往要害部位打,毫無憐香惜玉之意。
儘管人數和態勢落居下風,但零畢竟是經驗老道的刺客,這種距離作戰的對她來說就像出門吃宵夜,她先是一記正面迴旋踢踹飛一人的步槍,再跳到空中閃開從後面來的刺刀,落地後伸手抓住襲擊者的肘部,使力一扭就讓他繳械,身後一人才準備起手式,就被她的反腿一蹬撂倒。行雲流水,不到五秒就擊敗三人。
酣戰之中,尚未遭殃的一人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對手,就果決地拔出短槍朝她射擊,橡膠子彈倏地擦過她的頭頂,她一個跨步貼近他身前,用頭槌撞擊他的下巴,當他踉蹌倒地後,最後一名對手現身了。
他的身材不若其他人高大,幾乎和零的個頭相仿,但從他的步伐和手持野刀的動作來看,他應該是所有人中戰技完成度最高的。
吆喝一聲後,他便朝零暴衝過來,反握的短刀在空氣中畫出呼呼的聲音。
她不停地東閃西閃,想觀察出他刀勢和砍幅,偶爾出幾招去試探,過程中她不慎挨了兩刀,手臂滲血。
是時候該讓這小鬼看清事實了。她投給這位後生晚輩一個認同的微笑,然後將外套脫下捆住右手,扭扭脖子和筋骨,看了一眼西沉的夕陽,夜幕正在逼近,再過不久,這裡就會一片漆黑。
戰鬥進入第二局,那人才將手揚起,零就箭步加速過去與他短兵相接,手上的羽絨外套被砍得支離破碎,飄在風中宛如一場小雪。
有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沒遇過這種等級的對手了,一部分的她覺得欣喜,但也有一部分的她感到恐懼和不甘,歲月無情,也許再過個幾年,她就得讓出零號特工的位置,然後消逝時代洪流裡,而那個日子好像已經越來越近。
但絕對不是今天。
「學姊,趁著還有人要的時候快找人嫁了吧。」那人說。
「林中校只教你怎麼跟對手吵架嗎?小鬼。」零做了一個前空翻,雙腳架到他肩膊上,然後用力往身旁一倒,把他制伏在地上,「我本來還想讓你在其他人面前威風一下的,服不服?」
那人連連掙扎,甚至想出手攻擊女人的敏感部位,下場當然是被零雙腿夾得更緊
,痛到不能呼吸。
「小同學,演習視同作戰喔,你再不聽話我可以把你殺了。」
經過一番努力後,那人終於用快窒息的聲音說:「投降,我投降…我請大家喝飲料…快放開我」
「他說的是真的嗎?」零問著圍觀的其他人。
「假的。」眾人發笑說。
好個同袍之情。零一邊大笑一邊夾的更緊,這個受害者的慘叫聲引來了另一個人。
「在搞什麼?國中夏令營嗎?」一名身穿軍官制服的中年平頭男子說。
包括零在內的所有人當即收起笑臉,尷尬地列隊站直身子。零有好些年沒向任何人敬禮了。
這名平頭中年男瞟了她一眼,說:「妳想害他們以後慘死在外的話,就繼續闖進來玩沒關係。」
「對不起,老師。」零再次鞠躬。
「見到這麼漂亮的學姊,各位兄弟是不是覺得精神抖擻啊?」平頭男子說。
眾人鴉雀無聲,只敢低頭默默看著散落在地上的槍械和裝備。
他下令道:「張中士,帶他們去跑山,九點前不放飯。」
被點名帶頭的軍人行禮之後,回頭對滿臉哀怨的眾人喊:「七點鐘方向,衝。」
轉眼,草堆就淹沒了他們的背影,這支部隊裡沒有熱身這回事,零想起曾經自己和翔凜在這裡的時光。
當其他妙齡女人抹淡妝穿迷你裙在街上閒逛的時候,她倆就是在這片不毛之地度過青春最精華的年代。而把她倆帶到這個境地的人,就是那名平頭軍官男子,涼山特勤隊野戰教官林淨水中校,肅清專案的刺客之父。
「從這座山出去的人都說,打死他們都不會想回來,妳倒是第一個。」林中校說:「該不是來討生日禮物的吧?。」
零不知如何啟齒,只好順著話題:「老師居然還記得這件事。」
「我這輩子沒認識幾個人在跨年夜出生的,看到妳就會想到一年又要過了。」林中校再問。
「抱歉,如果不是很重要的話,我是不會隨便上山來的。」
「快說吧,我也很好奇什麼事會讓妳越過翔凜直接來找我。」林中校轉頭看了一下她五味雜陳的表情說:「別裝了,我知道妳們私下經常聯繫。」
零急忙解釋:「這跟她沒有關係,是有個國安局的找上我,說了一些跟肅清組織有關的事。」
見林中校只是沉默看著遠方的紅色落日,零問道:「您從沒說過您是怎麼和趙董那批人搭上線的。」
」他們付錢給我殺人,價碼和任務合理我就做,背後沒什麼其他的故事。」
「您真的相信他們的為人嗎?我是說,整個肅清專案的合理性。」
「我收妳為徒時就說過了,這世上沒有什麼好人或壞人,既然是這樣,殺人就不存在合理或不合理的問題,我從沒說過我們是正義之士。」林中校問:「妳怎麼處理那個國安局的人?」
「我讓他再也開不了口。」零說。
林中校側眼凝視著她,但沒繼續追問下去。
零轉移話題道:「聽說翔凜昨天接到一個臨時任務,我今早來之前看過新聞了,看來她又當了一次大英雄。」
「英雄?她比預估時間慢了五分鐘到現場,有一個女記者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一槍打爛腦袋了,這種程度我不會說她是英雄。」
「這話什麼意思?」
「趙董他們正在研議要投入下一次的大選,絕不允許肅清計畫有任何差錯,民粹這種東西可是說變就變,他們最近已經開始在策畫用自己栽培的人馬來取代我們了。」
零倒抽一口氣,「出任務會有很多突發狀況,老師不可能不知道,況且她救了幾十個人的命,老師難道不能站在她的立場上說句話呢?」
「從通知她的地點開始,一直到找到射擊位置的這段路上,她有很多機會可以阻止那些歹徒,但是她卻大意沒清除路上的敵人讓自己被偷襲,導致救援時間慢了好幾步,而且她選的位置是所有人抬頭就能看的見的地方,我看了她的任務簡報幾十回,種種跡象都顯示她不在狀況中,其他訓練官也看過這些東西了,我就算想說些什麼,都會被解讀成是在袒護自己的學生 。」
「不,這其中一定有什麼文章,翔凜不可能犯這種錯。」
「恐怕妳沒有想像中的那麼了解她,妳最近見到她時沒發現什麼異樣嗎?」
零想起自己將隨身碟交到她手上時的看見的表情,猜想會否就是裡面的東西影響了她的表現。如果是的話,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我能說的就這些,妳要是想提出什麼異議的話,妳得親自去找那些老鬼談了,但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如果我是妳,就會離這件事遠遠的,然後勸自己把事情看淡,免得下不了手。」
「我希望老師只是在說笑而已,她是我們的朋友,就算某天真有人要我去殺她滅口,我也不可能動手,難道老師會嗎?」
林中校長嘆一口氣說:「妳兩實在不該這麼在意對方的。」
說完後,他便轉身朝芒草堆裡走去,沒和零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