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1-17|閱讀時間 ‧ 約 9 分鐘

《回家種田》第一章-03

    「……最好是有人真的會跟著去啦。」

     

    建翔啃著飯捲,聽到朋友們對著手機邊說邊笑。

     

    「靠腰,建翔這不是你同學嗎?待在兒家那種都是妹子的系怎麼會想休學啊?如果是我去讀我絕對天天待在教室裡面。」

     

    「是農耕喔?」這引起了建翔的好奇心。他的三兩好友們紛紛打開手機查看那則在二手版上的貼文,說著奇文共賞之類的話,也沒有在認真探討,單純當作茶餘飯後的話題說說笑笑。

     

    「當幼教老師是真的很辛苦嗎,竟然想要回家種田還在臉書開揪,標準邊緣人內,這個人平常在班上都在幹嘛?」

     

    「我也不知道,我跟他不是很熟,常常看他坐在系館附近抽菸,隨身還會帶著一整罐的whisky,上課還會清理他的煙斗,說實在有點臭。」

     

    「鏘鏘鏘,夠鏘,超像一個老人的,我只看過我阿公抽煙斗而已。欠靠北,我很久沒發靠北版了。」

     

    建翔沒有多做回應。或許他跟大部分同學一樣,對農耕是刻意保持距離的,之前耳聞過系排當中農耕的情緒化,或是有個學期故意坐在第一排睡給心理學老師看,還有一次在課堂上跟教官吵架,只要晚下課就會拎著背包當著老師的面走出去……等等,大家都知道他的情緒狀況是有問題的,也知道曾有同學對他釋出過很多關心,但好像沒有什麼回應,認真跟他相處過的同學也都受傷而返,講白了就是難相處還不接受別人的幫助,看起來超級活在自己的世界裡。

     

    嗑完了飯捲,建翔也看了看那則貼文,發現讚數非常的多,但留言的大多是一些嘲諷的言語與嘔吐的貼圖,沒什麼正面回應,心裡其實動了一點惻隱之心。

     

    「沒有人應該被這樣對待的」,建翔心裡這樣想著。學餐裡頭的訊號很差,空氣流通也很糟糕,等等還要趕課,於是他跟朋友們說聲再見,便往門口走去。

     

    一出門就聞到一股菸味,縱使柔順,心中馬上有一把火:到底要講幾次學校裡面不能抽菸,多走幾步路到吸煙區是不會嗎?

     

    「哈囉?」

     

    這個聲音從學餐外的木桌傳來,是農耕認出同學來的打招呼。

     

    雖然農耕的網路世界看起來負面的要命,但現實生活中其實很樂於跟同學打招呼的,判若兩人,不禁讓建翔懷疑是不是農耕的手指上長了隻寄生獸。

     

    只見農耕叼著菸斗看著自己,手裡不停的捲著一根又一根的捲菸,這傢伙的興趣還真多。

     

    「所以……你休學囉?」建翔拉了張椅子坐在農耕的對面,問道。

     

    「對啊,剛剛才弄完的,你抽菸嗎?這些東西的味道比紙菸好一點啦,我是因為方便才抽紙煙的。」

     

    「不了。你有看你自己的貼文嗎?」

     

    「有啊,但沒看到什麼有意願的人。」

     

    「不是我是說……你要不要在ptt還是哪裡發啊?你也知道這種版沒人會跟你認真,也許別的地方還比較有機會。」

     

    「啊,我比較想要找輔大的內,條件也就這裡最多人符合啊,fuck them.」農耕說完就繼續捲他的菸了。

     

    「所以你們家有田喔?」

     

    「當然有啊,我在農村長大的,沒有田的話,去找退休的農夫請他教我們就好啦。」

     

    「可是你都唸到大三了,不會覺得很可惜嗎?這裡的學費也是貴鬆鬆……」

     

    「但不開心啊,不開心的話繳再多錢也都沒有用,我的錢都拿來買這些東西圖個精神世界了。怎樣,你有興趣嗎?目前還有名額哦。」

     

    「再說。可是你電台不是剛徵選上嗎?不開節目不是也很可惜嗎?你聲音其實還滿好聽,機會也難得……」

     

    「叫他們吃屎啦,廣告腳本都想不出來了,我想做的節目是哲普,找了幾個同輩的都不知道是什麼,這種校園裡面的電台才搞不出什麼名堂來。」

     

    「你真是……算了,我只是覺得很可惜而已。班上同學都很關心你,如果我能給你什麼幫助的話,我會盡量幫你。」

     

    「我知道……其實一直有人想要給我幫助,我都知道,但你就當作我太挑就好了,謝謝你,really。幫我找個一起去台南種田的人就算是最大的幫助,哈哈哈。」

     

    兩個人一起大笑了,這還是一個人生新體驗,畢竟上大學兩年多了還沒跟農耕好好地講過話,建翔覺得這個人其實沒有那麼難相處,就是自傲了點,天真了點,偶爾看他抱怨大家都把大學當作職業訓練所覺得有點煩躁,而且並不是每個人都這樣想,但他心裡知道每個人的主觀世界都不同,所以沙特說他人即地獄。這還是從農耕的社群網站上面學到的。

     

    「好啦我先去上課了,祝你順利。」

     

    「順走,再考慮看看,雖然只想找女生,有個男生倒也不是什麼壞事,反正你種個兩年再回來讀書也還是從大三開始讀,又不是退學。」

     

    「再說再說。」

     

    建翔趕課去,雖然只是一堂通識課。

     

    這間學校要求的必修太多了,開出來的通識課也沒有什麼好課-就算有,好課也都被卡位搶走,在選課上建翔的運氣其實很背,想到如同死魚般的課堂小組,他又低了頭嘆了口氣。建翔很久沒有這樣了,一個人走在校園裡,平常都會跟死黨們一起邊聊些屁話,到了電梯口才分開。

     

    看著大家三兩成群有說有笑,平常農耕大概就是這樣吧?明明他是那麼渴望與人有聯結的,不知道他到底感受到的是什麼。

     

    功課很多,特別是升上大三之後要開始天天寫教案的人生,但跟著農耕去試試看一個前所未有的生活以及相關事項不斷在他的腦袋裡打轉與萌生,身為台北人,還沒有離開過台北獨自生活,雖然偶爾做過一些志工,出過一些營會梯,也做過農場打工換宿,但那跟實際上的生活還是相去太遠了對吧?

     

    跟農耕同樣著迷於原住民生活、民俗技藝、真正的傳統文化,農耕那般堅定的眼神似乎有點打動建翔。但誰能像農耕一樣說走就走?家裡付學費,朋友給陪伴,幼教也不是什麼沒有興趣的專業,說什麼都不構成一走了之的理由,而且班上漂亮的女生也真的很多……

     

    如同剛剛的再說吧,建翔拿出了筆記本,開始記錄老師說的每一句話,並把它濃縮成筆記。

     

    雖然有說有笑,但農耕心裡有點意外班上有個同學會坐下來跟他聊聊這件事情。天色漸漸暗了,他也差不多捲完了一盒煙,便收拾好散落一桌的器具,到旁邊的萊爾富買了一罐能量飲料來喝,這是不知道從哪個時候養成的習慣,汽水太甜,學校不賣酒,這個東西變成了飲料的最佳選擇。

     

    心中突然想起了喜歡1976樂團的第一首歌,寫在《十二月》裏:「他說:『我見過真正的悲傷,我是說真正的悲傷。』,悲傷總是沈默的,不讓人插上一句話。So if you want , if you want.自顧自地大聲唱,沈默已夠嘈雜。」每一次與人接觸,然後回歸孤獨的時候,這種感覺就非常明顯——與人接觸對他言是一件可貴的事情,也因為這樣,孤獨與人之間的熱絡又顯得更加極端,難受也更甚。

     

    沒有人受得了這種感覺的,剛剛才跟建翔相談而笑,現在就把眉頭鎖起來,駝背駝背的手插著口袋,往學校的停車場走去,這種鎖是沒有鑰匙的,只有內心感到被支持,那道鎖才有軟化的時刻。

     

    在大學裡常聽說,捷運蓋好以前,中正路比現在還要塞一百倍,來往車輛的數量已經可以輕易勾起人的煩躁,真不敢想像以前到底是多誇張?車水馬龍,橫衝直撞,夾縫中求生存,就算是在台南老家,也未必有這番景象。

     

    等不完的待轉,動輒百秒的紅燈,還有接近日常出現的警察……在嘉義和台南,警察才不是生活的日常,光是騎車這麼簡單的事情,也不容易面對。

     

    可以說自己脾氣很糟,也可以說台北就是如此:步調很快、數量很大、沒有給人沈澱的好溫床。每次說到這,農耕都會想起地靈人傑四個字,這裡的環境很扭曲,但同時也造就出許多優秀的作家、哲學家、藝術家,每一塊土地都有自己的氣息,這是會連帶影響在上面生長的人的,而人從原本習慣的氣息裡面到了一個完全不同的區域,也很有可能會適應不良,比如說農耕,或一些也休學了的朋友。

     

    到家,他住在一棟住宅區的老公寓,裝潢橘橘黃黃的,老式的紅色鐵門,還有一個神桌,孤獨感時常,感受聯結稀少,雖說有幾個室友,但各自有各自的房間,他只是一個合租的人而已,連一起打麻將都沒有過。

     

    他想起以前晉婷時常來這裡找他,一起吃飯,躺在床上,睡覺,但現在只有忘記關的桌燈,一張雙人床,雜物,非人的東西,點了一根菸,這些東西是他生命能量的唯一出口了吧,即使他有了一個認真想要實踐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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