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3-12|閱讀時間 ‧ 約 7 分鐘

《 螈民故事集 》Stage 1-3:回家

針對這個疑惑,我去函請教一位星際生態學家朋友。他的回函在橙色鏡片上,以一種文青風格字體顯示著:「有極大可能,這就是他們與生俱來的天性、是螈民始祖歷經上千萬年演化所產生的自然結果。就社會生物學觀點而言,養育非自己血親的利他行為之所以存在,是因為適應環境的需要、是物種生存的需要……」
那位學者朋友在信末好心的提醒我,希望我盡可能地捨棄人類本位主義價值觀來看待螈民的生活型態。我相信這是個中肯的建議;但是捨棄了既承的觀點之後,我又該用什麼樣的態度來報導螈民呢?又如何能精確的報導出星際大眾 —— 至少是人類大眾所想看的東西呢?
結果,我還是選擇學者口中『必須被修正的人類本位主義觀點』來製作這一系列節目,按照之前與阿盧加討論的結果,目前所蒐集的資料與拍攝的內容已經足夠製成好幾個節目。
權衡取捨下,第一集節目《新文明的曙光》本質上是蒐集近五萬年來的豐富史料、再加以拼貼整合成的紀錄片。內容主要在於介紹來往星空的的智慧物種們如何在仙女座星系邊疆發現一顆正演化出文明的行星,以及螈民的祖先們又如何從蒙昧中學會使用工具、狩獵、發明文字、乃至進入原始文明,這包含了螈民加入星空之前、尚處在『原始文明保護協議』所明定的「不得干擾發展、不得公佈」情況下,星際各界對這顆行星所進行的觀察。
此外節目中也安插了過去許多隱形攝影機所紀錄下來的文明進程畫面,這些都是我透過人(行)脈(賄)從星際情報部門裡調出來的,包含了許多螈民歷史上的重大事件或戰役的影像檔 —— 這肯定讓螈民們五味雜陳,他們喜的是能夠親眼目睹逝去的史實,甚至是某些著名統治者的真實容貌;但心中卻也必定充斥著遭到歧視與偷窺的不滿與憤怒。
基於商業與收視上的雙重考量,我決定在節目最後安插這樣的討論片段:
『原始文明保護協定』的立意根基在於,希望擁有高技術力的星際智慧物種們不要干涉與介入那些尚處於原始時代星體文明的發展,也不刻意宣傳其存在,反而採取冷漠的態度任其自生自滅;倘使這個文明的技術力能夠不斷向上發展,到達可被接受的範圍,那麼星空才會決定主動接納這個文明,並提供技術支援幫助他們迅速星際化。
即使出發點良好,對於那些被觀察已久的文明而言,當他們欣喜若狂地(或戒慎恐懼地)踏入星空,卻發現在此之前自己的族類早就赤裸裸地遭到星空成員集體窺探數萬年、而毫無隱私可言之時,他們內心又會作何感想?難道安穩加入星空的代價就是喪失隱私?而星空裡擁有高工藝技術力的物種們,又可曾給予這些原始文明選擇是否加入星空的機會呢?
我很偽善地將這串問題留給大多數觀眾去思索,然後回家睡覺。
其實歷史上早有明鑑,新加入的一方畢竟是星際社會裡的弱勢族群,尷尬的氣氛也只會延續幾代,等到他們全然融入宇宙的步調和節拍以後,自然會將這種屈辱忘的一乾二淨,過去這一萬年,我們人類不也這麼熬過來的?
這個特別節目透過『六指收割機』主編在編輯部的運籌帷幄下,充分運用集團資源強力宣傳,先後在六百二十五個銀河系之中播放,並取得熱烈的迴響。如我所料,節目最後的那些問題顯然很對觀眾胃口,許多觀眾紛紛查詢查詢下一集節目的播出時間。
我知道自己身價正開始暴漲,因此更努力地製作接下來的節目。
第二集《不斷跳躍的歷史》的內容,集中在介紹螈民的歷史發展,這需要一點營造異星風味的特效與旁白,當然對我而言這都不是問題;同樣地,在節目最後我慣例性地找了個枯澀的主題來探討戰爭與和平,持續拱架出我那種充滿人道主義的(虛偽)形象,也同樣地佳評如潮。
但是在製作介紹螈民生活史的第三集《兩棲生活》與介紹各地風土習俗的第四集《水陸文化》時,我卻赫然察覺自己所掌握的資料呈現斷層,十分不完整。
我發現:不論處在哪個文化圈的螈民,各地的風俗,全都不約而同地很少舉辦葬禮;葬禮代表著螈民能夠辨別生前死後,是成為智慧物種的一項重要指標。螈民很少舉辦葬禮,即使舉辦了,草率的程度也讓我這記者不忍忠實報導,但我確信他們能夠分辨生物的死活,兩相比較之下,這顯得十分矛盾。
因此我找阿盧加詳細的詢問,從他口中所聽到的卻更叫我吃驚:
螈民上岸後約能再活四十五年,然後多半就在登陸後的第四十五年突然從世界上消失,從此音訊全無、再也沒有其他螈民知道他們去了什麼地方。四十五年這個時間點非常準確,很少有螈民在那個歲數之後還存在著;然而一旦他們並未在第四十五年消失,那麼這位螈民便會繼續活下去,或許活到數百歲,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辭世 —— 他們是少數被見證為「死亡」的螈民。
這是條脈絡很重要,最起碼我能夠肯定,在絕大多數螈民上陸後的第四十五年,絕對發生了什麼事,導致他們的離奇消失,種種跡象顯示他們死亡的可能性很大;就像某些生物在死期將至時,會隱藏起來不讓人們見證牠們的逝去,莫非螈民也具備這種習性?
我無法相信阿盧加對這事一無所知,但每次我見到他那顆圓盤般的大腦袋、以及純樸無辜的眼神,罪惡感便不住自心中萌生,或許我不該懷疑這樣一個單純的螈民助手。
日復一日,我始終無法從螈民口中打探到任何線索。連我也越來越確信,連螈民自己都不知道登陸後第四十五年會發生什麼事情;第三集節目上檔的時刻不斷迫近,我開始有種想放棄的念頭,暗自擬定最壞打算:真解不開這謎團的話,便在節目中巧妙略過這個片段,草率收場總是比節目開天窗來得好,雖然行業不同,現在我終於能夠同理那些連載作家們寫出狗血劇情的緣由了。
某日,我眉頭深鎖地漫步沙灘上,毫不理會蓋過鞋頭的海浪,也不理睬週遭螈民投來的好奇目光 —— 畢竟在天滄星,來自異星的智慧物種並不常見。看著天空中的光暈,一股莫名的鄉愁突然湧上心頭,我開始想念那個充斥著冷煤與星船的繁華人造星體:安答宇宙港。
相傳「安答」是遠古地球上某支遊牧民族對異族好朋友的稱呼,的確,我在那裡結識了全宇宙最珍貴的友誼、也曾沉醉於最美好的愛情 —— 即使我極力避免苓雅穎萱的倩影操控我腦海裡的情緒。
我想起了苓雅穎萱、想起了她離去後的時光,也間接地想起了來到這顆野蠻行星的起因:只因該死的編輯部缺乏具有商業觀光性的特別節目,此外還有一批好奇心過盛的學者想搞清楚,他們的螈民學生何以會不告而別、無故失蹤?
慢著!無故失蹤……一道閃爍靈光竄流在我的思緒中,我想我似乎誤打誤撞觸到了什麼線索。
「該不會就是……?」
於是我顧不得鞋子掉在沙灘上,飛快趕回居處,調閱當初『六指收割機』主編交給我的那份委託案。我仔細檢視這些信函的發送日期、再查詢這些失蹤螈民學生的相關資料,卻意外地符合我的假設:他們不告而別的時候,全都正值他們登陸後的第四十五個年頭。
我就知道!
這下子兩件事可湊在一起了,即使四十五年所代表的意義依舊曖昧不明,至少我胸口再度燃起了希望……
【待續】
分享至
成為作者繼續創作的動力吧!
我是伍薰,《螈民故事集》的舞台是距今一萬年後的仙女座星系裡、有顆海洋附蓋了90%表面積的類地行星;而主要內容,則著重於介紹「螈民」這個以兩棲類為藍本的智慧物種。
從 Google News 追蹤更多 vocus 的最新精選內容從 Google News 追蹤更多 vocus 的最新精選內容

發表回應

成為會員 後即可發表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