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3-31|閱讀時間 ‧ 約 9 分鐘

沒讀書就去當記者?從囧星人事件談新聞寫作的困難之處

    最近聯合新聞願景工程發佈了「世代共好」專題,採訪了一系列從網紅到政治人物,從年輕世代到中世代等人物,根據該專題,其目的希望可以促進弭平目前「世代對立」的溝通鴻溝,為世代對話找到出路。
    然而諷刺地是,原本希望促進世代溝通的專題,卻因為囧星人的那一句「社會很公平」反而激起了年輕世代網友以及報社新聞立場之間的筆戰,彷彿為這個專題本來希望達到的目標打了一巴掌一般。
    這件事的起源從囧星人人物專訪的那個大標開始說起,記者採訪完囧星人以後,編輯卻在新聞放上平台前下了一個:
    魯蛇翻身當紅YouTuber 囧星人:這個社會很公平
    延伸閱讀|聯合新聞願景工程「世代共好」專題採訪全文:魯蛇翻身當紅YouTuber  囧星人:這個社會很公平(編者所加)
    作為整篇專訪的標題,不用說新聞一出來以後就引發一連串的討論及批判聲浪。從我自己當初讀到那篇專訪來說,只要夠有文字敏感度,不難預見此篇報導的內容會引發哪些批評,除了她所謂的「社會很公平」以外,她所說的:
    甚至有的年輕人會自信說:我想要的人生是退休後可以拚命地打電動!但是他們沒有想到為什麼覺得打電動會快樂,最根本的原因是想要逃避現實,所以覺得虛擬世界給的快樂很多。但如果他們在現實中找到一個自己想做的事情,打電動可能吸引不了他們,他們沒有深入思考,自己內心的渴望是什麼。
    對我來說也十分有問題,為何打電動就是一種逃避現實?對囧星人而言打電動本身似乎就只是一種消磨生命的活動,先不說整篇專訪的標題是否有誤導之嫌,但光是看到這段內容,就讓我完全無法認同她的想法。
    但以上這些都只是另外可以做更細討論的面相,在這次引起最大爭議的事件在於,囧星人在得知專訪標題受到外界抨擊以後,拍攝了一部影片澄清他並非如此之想,並認為這是由於雙方沒有良善溝通,以及報社沒有給她事先審稿所造成的結果。
    先不說我認為她事後的澄清影片,並未真正完整說明她當初所要傳達的真實想法,我想先說就整起事件而言,其實帶出了一個我自己長期以來也一直有的困擾,也就是記者在採訪當中,所扮演的到底是什麼角色?
    念了研究所以後,修了採訪寫作,包括學校校刊,陸陸續續採訪了一些人們,寫了幾篇新聞及專題,對我而言也讓我開始真正思考新聞究竟是什麼?我覺得首先可以說的是,我認為每日新聞與專題新聞寫作,有著本質上的不同。
    每日新聞寫作就像是每天讀者會在新聞網站上看到的那些事件報導,包括哪個政治人物就某個政治事件發表看法,哪裡發生火災,死傷狀況如何等等,以事實為核心所做的採訪,在每日新聞當中,記者該扮演的就是告訴讀者,這起事件的人事時地物是什麼,因此正確性是整篇新聞價值的關鍵所在。
    當然對每日新聞而言,你可以說記者在決定報導或不報導某件事時,以及編輯在下標呈現上,就已經帶有記者及編輯自己的個人立場了,然而基本上只要不扭曲新聞事件事實本身,每日新聞在寫作上並未有太大爭議。
    然而專題新聞寫作不一樣,專題寫作最重要的就是記者自己對事件的認知及立場,並且從採訪的最初,就已經帶入了記者自己的意識形態了,可以說專題新聞寫作,基本上就是一種記者基於事實的創作了,從採訪的人物選擇,到新聞的敘事及邏輯結構都是。
    過去在寫作新聞專題時,我經常面臨到的一項難題是,到底我要怎麼將各個受訪者的談話內容,串起來變成一則新聞專題,從過去的幾次經驗,後來我得出了一個結論,也就是在新聞專題中,記者必須抱持著特定的立場,去呈現整篇新聞,那則新聞才會好看,專題才有辦法進行下去,就像作家在寫作一個故事時,想必在構思階段,就已經開始想著該如何鋪陳故事一般。
    舉例來說,當我想報導核四議題時,我在寫作之前可能就已經決定好我對於核四議題的看法可能是反對的,這時候記者再透過各個受訪者來呈現整篇專題反對核四的立場。從這點上來看,核四的專題寫作與每日新聞報導核四重啟與否是很不一樣的。
    拉回來今天囧星人事件,我幾乎可以確定的是,記者在採訪之初,想必就對整篇專題的風格有所立場,以我的觀察而言,這次願景工程以「世代共好」為題,帶有的立場還是過去老人世代批評年輕人不上進的那一套,只不過為了迎合年輕世代,因此將立場柔和成了,扮演「慈祥的長者」、「鼓勵年輕人上進」的風格,這點溫朗東在臉書上有詳細解釋,就不多說了。
    但我想特別指出的是,許多支持囧星人的網友事後對於聯合新聞願景專題的批評,不少人淪為「聯合重工不意外」或是記者沒有事先把稿子給囧星人審稿很沒有道德,但這些基本上都淪為了二元對立了。
    首先就我在新聞工作而言,二元的對立立場從來都不符合現實,過去在還是太陽花「覺青」時,我也長期有過這樣的想法,例如某些人特別可惡,或是某些報社特別惡意扭曲事實,然而真正開始了解整個新聞產業或是運作後,我才了解到現實從來不是二元對立,過去我曾以為某些人講這些話時必定是帶有惡意的操作方向,但後來我才意識到其實他們真的都是這樣想的,而這樣想的理由或許是因為他們自身環境所帶來的侷限。然而這群有發言權卻說出不合主流想法言論的人,卻常常又是握有最多資源的人。
    其次,針對這次又有很多人批評「聯合重工不意外的人」,我想許多人都是沒有真正了解媒體產業,首先如果有長期觀看各家媒體習慣的人就會很知道,聯合新聞的產品不只有聯合報或是網站上每天看到的那些新聞,還有很奇妙的產品如「轉角國際」、「鳴人堂」等也都來自於聯合新聞。只要看過這些網站的內容,不難發現裡面的立場有多不符合所謂「聯合報的政治正確」。而願景工程過去也曾做過多種探討社會議題的內容,先不論這些內容的品質是否夠高,但不可否認的是,這些「賺不到高點閱率」的新聞,聯合一直有在做,雖然如此,與此同時那些在我眼裡認為「秀下限」的每日新聞也仍然一直看得到。
    因此我想表達的是,一家報社絕不會只有一種立場,裡面的各種工作者都有自己的意識形態,以及認同或不認同的政治觀念,然而或許最直接的是,在依靠點閱率賺錢的年代,報社的讀者群才是影響整家報社報導立場走向最重要的關鍵。
    回到專題寫作,即使外界經常批評所謂的「記者智商」,但對我來說記者這份工作若想做到好,它的困難度比多數社會其他工作都要來得困難。因為它牽涉到了意識形態、論述以及採訪所要面對的各種挑戰,包括了身為記者你對於社會議題是否有足夠的認知及看過夠多的立場論述,此外在採訪過程你到底能不能問到「對的人」及「對的問題」,你能不能問到那些連受訪者自己可能都沒有意識到的事實?在稿子完成後,新聞如何不受政治力左右,這些都是角力。
    雖然當我看到聯合記者那篇「澄清文」時,我仍不免想要嗤笑,他們拿所謂新聞自由來作為捍衛立場的依據,因為現實中,不可否認的是報社在面對某些政治人物關切時,的確會「主動限縮新聞自由」的狀況,而不少記者因為自身能力限制,而無法扮演好記者工作的現象也的確時有所聞。今天的確是因為受訪對象是囧星人,因此或許報社能夠強力捍衛「新聞自由」以及「編輯權」,但今天若是其他平常記者必須打好關係的人物時,我想「捍衛新聞自由」這句話並無法如此輕易說出口。
    這次的事件有太多探討面向,包括囧星人的談話內容本身,新聞採訪難度,以及新聞產業的運作,甚至是所謂的「世代對立」都可以有很多立場。但寫這篇文章最想點出的還是,我自己過去對於寫作採訪遇到的困難體會,以及我也一直在思考的記者在採訪中究竟扮演什麼角色。
    過去曾經有好幾次當我採訪到「好故事」時,我經常會覺得即使這篇報導寫得好,也不會是我的功勞,而是因為這些受訪者的故事夠精彩,因此也會讓我懷疑採訪者在整篇專題中的貢獻到底是什麼,而對於受訪者充滿感激。至於審稿與否,我沒有標準答案,因為我曾面對過受訪者要求「逐字修改」的狀況,對我而言老實說這是無法忍受的事情,我相信也是許多採訪者無法忍受的。因為有些內容是採訪者在與受訪者互動過程中的觀感及想法,但受訪者卻硬是要求必須「美化」到他認為對的方式,那麼此時專題的價值又在哪裡,如果允許隨意修稿,那麼為何不直接刊登受訪者的逐字稿即可?
    總之以上這些只是我個人在看到這次事件以後,想把想法打成文字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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