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情書（一）

　　我最討厭落俗套的情節，所以現場播放的那些男女雙方成長回顧投影片，我選擇飄開視線不去看。扣掉我的部份，摯親好友致詞環節總共是二十八分鐘又四十七秒。

　　躲到防火巷抽完半包菸，我把揉得皺巴巴的小抄拿出來再看一看，口袋裏被我啃到只剩一角的三明治，也餵給依偎過來腳踝邊的野貓吃了。牠的前腳踩著兩隻白襪子，讓我產生某種同病相憐的情節。

　　低頭看看自己，霧濛濛的天空下，我連影子都是空白的。

　　本來要把小抄用打火機燒掉，想想有些狗血，就作罷了。

　　進門就聞到濃濃酒氣，大家很快樂的起鬨著，新郎在巡桌敬酒，輪到我們這桌時他已經滿臉通紅，我們的酒杯鏗鏘碰撞在一塊，濺濕喜氣洋洋的紅桌巾。

　　「乾杯！」

　　冷盤的龍蝦很甜，佛跳牆燉得太爛，不過炸蝦挺酥挺好吃的，我安安靜靜的喝完甜湯，把碗筷整齊擺好，站起身。

　　「太早走了吧！」熟悉的幾張老面孔挽留我，「你被她欺負這麼多年，吃多一點才會回本啊！」班長說著，哈哈大笑起來。

　　等等還有事。我幫她再盛些米糕，挾幾塊山豬肉，一邊回答。幫我吃個夠，酒少喝點。

　　妳已經捧著竹籃站在門口送客了，喜糖亮晃晃的包裝紙映得妳雙眼發光，仍掩不住有點疲憊的表情。新郎站在妳身邊，看起來像裹在西裝裡一大坨站不穩的粉色果凍，歪歪扭扭地和眾人交談。

　　「剛剛換你致詞的時候怎麼消失了？」

　　「我怯場。」

　　妳笑得露出虎牙，用嘴形無聲的對我說句屁啦。我看一眼妳拱肩，用竹籃抵住肚子的站姿。

　　「為什麼不讓新娘吃飯啊？」

　　「啊？」

　　「妳的胃在痛吧？」

　　還沒來得及回答，新郎當兵時期的長官就叫住妳，手持相機。親一下！親一下！大家拍手叫喊，新郎攬住妳的腰，在妳臉上印下靦腆的吻，表情很溫柔。

　　我該走了，我說，聲音被眾人的歡呼鼓譟給蓋過去，妳卻抬頭看向我。

　　那瞬間我的心臟用力跳動得像是參加中學百米賽，終點是妳我卻不想停下，只想拉著妳逃跑，身穿呆板制服紮馬尾坐在我隔壁的妳，上大學開始化妝勾起眼線，和我站在社團辦公室門口大聲吵架的妳，出社會短髮齊耳翹著腳，在公司樓下便利商店吃宵夜向我抱怨老闆的妳，一身白紗站在喜宴廳門口，終究屬於別人的妳。

　　我最討厭落俗套的情節，新郎不是我什麼的，落俗套的芭樂情節。

　　「新娘要吃糖啊！」有個阿姨輩份的女人拿起一顆喜糖，撕開包裝，湊在妳面前，「嘴巴甜，才討人喜歡！」

　　經過她，我順手把糖塞進嘴巴，往門外走去。

　　「胃痛不能吃甜的。」

　　才剛到停車場，我立刻呸地把它往水溝蓋裡吐。

　　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