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陌 陌生 (下) | Unfamiliar landscape 2

走進雨天叔叔家，前方是古老的私塾，左側是重新裝修後的矮房，穿過廚房後，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占據了整面牆壁的書櫃，對手工藝感興趣且關心環境的他，大部分的書籍皆與自然素材相關，其中我最喜歡的是介紹Piet Hein Eek的書；儘管仍然得在消費主義社會下生存，兩人卻不約而同地選擇能夠降低對環境傷害的解決方法。

如果世界上沒有絕對的惡與善，M問我她該如何「接受」自己親眼看見的事實。

第一次知道為什麼韓國人喜歡在下雨天吃煎餅，是因為雨天叔叔的妻子。她邊翻弄著鍋子裡因泡菜而染上橘紅的煎餅，說「妳聽」；我笑了，原來煎餅在鍋子裡跳舞的聲音，跟窗外雨滴規律的點在石子地上的聲音相附和。 「落大雨阿，落大雨阿」M的同事也曾這樣形容雞舍裡，雞隻們此起彼落的將喙啄向黑色圓型飼料盤的聲音。

像被蒙住雙眼走在通往懸崖的路上，當M走向那隻落單在角落的雞時，體內的不安全感升至最高；不確定站在人類的角度揣測動物的情緒是否合理，但眼前的生命竟像不幸遇到催狂魔般，雙眼無神，只是直愣愣的望著某個地方；或許因為M反射性的摒住鼻息，所以她可以很清楚的看見牠身上因微弱的呼吸而牽動的一起一伏。

M緩緩地從翅膀兩側將牠撈起，如果因為傷勢嚴重而有腹腔內臟滑出肛門時，那M就會像抱著小嬰兒般，將牠的腹部朝上，一隻手扶著背，另一隻手抵著屁股。 「不像一般的養雞場會直接處理掉病弱雞，把病患們隔離在這裡，過幾天好點了再讓牠們回去吧。」 40說。

是立即解決掉他們的苦難比較好嗎？ M不確定。

不像健康的雞總會高亢叫喊或奮力掙脫你的雙手，牠「自願」離開熟悉的環境，但當M把牠放入隔離病房，牠卻像被石化般一動也不動的待在同個位置許久。

Learned helplessness，是M認為最能闡述這個現象的詞彙了。 想作嘔的感覺不斷湧上M的喉頭，這裡並不是她所熟悉的有機農業。

騎著媽媽抽獎抽中的粉紅色淑女腳踏車，那天我偏離了習慣的三角形迴路，發現了原來是自己把自己框住；才(沒)看見 ——主張農業不受勞基法規範的地主、高舉著有機認證標章的商人、為了討生活的父母、希望員工體恤自己的老闆、想離開台灣的年輕人。

是我與M沒走過的田間小路，是陌生的風景。

*文章撰寫於2017年五月中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