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年,陸陸續續有一些以黑道生態為主軸的國片在電影院上映,如:《艋舺》(2010)、《角頭》(2015)、《黑白》(2016)等。正因這些電影中不乏暴力與打殺情節,唯恐引起觀眾盲目的跟風仿效,編導們在有意無意間似乎都想藉由故事的進行來傳遞一個訊息,就是:「歹路不可行。」如此的「說教」模式,不僅讓電影本身有其視野上的侷限,也讓觀眾容易逐漸感到疲乏、喪失觀影的樂趣。
《林北小舞》算是為「黑道電影」另闢蹊徑,或者說,它無須被歸類、定義為「黑道電影」。一方面,它雖然也出現了暴力與打殺情節,但並未過度去渲染;另一方面,它細膩地刻畫了兩位主角溪哥與小舞的父女親情,而這正是它最動人、最使人眼睛為之一亮的地方。
這部電影改編自花柏容的短篇小說〈命運的耳語〉,據說最初故事的發生地是在澎湖與高雄,歷經一番周折後,才將小舞這個澎湖少女改為金門少女(http://ent.ltn.com.tw/news/paper/1083608)。電影中,我們看見,金門少女小舞對台灣本島的生活充滿著憧憬與想像,而金門(離島)與台灣本島在地域上的鏈結,其實也正呼應了小舞與溪哥無法被切斷的親緣關係。
小舞和溪哥一樣,都擁有愛替人打抱不平的正義感,而這樣的正義感也讓她為自己惹禍上身,甚至被迫轉學,這時,原本刻意斷絕父女二人所有聯繫的阿嬤,也不得不放手讓小舞搬到台北與溪哥同住。從此,電影推進到下一個段落,父女二人的生命也都開始產生了變化。
對小舞而言,她不必再躲進那個只屬於自己的碉堡基地,當她凝視著眼前這個跟她不太熟的父親時,一股被保護的安全感油然而生。她從不叫爸爸,而是跟著眾人叫溪哥,即便後來得知這個稱號源自於溪流中的一種小魚,她仍覺得這樣叫很酷。同時,她不必再玩著那些蒐集而來的子彈碎片與地雷告示牌,不必再模仿劇中人拿槍嚇阻敵人的動作,她在溪哥的衣櫃裡發現一把沉甸甸的真槍,並在驚愕中將子彈給擊發,而似乎也在那時候,小舞心底萌發了「黑道不好走,但我要陪你溪哥一起走」那天真而爛漫的想望。
至於對溪哥而言,為了彌補自己長期的不在場,他盡可能滿足小舞在物質上的需求,例如替她裝設電腦與網路、買iphone手機。同時,他還為小舞下廚、跟她一起洗車互相潑水嬉戲、陪她逛街買衣拍大頭貼。在這些過程中,他卸除了黑道大哥的面具,我們看到的,是父親對女兒出於天性的親情之愛,是他由僵硬轉變為柔和的臉部線條。
溪哥似乎也意識到,與他性格極為相近的小舞,將來很可能步他後塵、涉足黑道,於是他大量減少和黑幫友人接觸碰面的機會,並斷然拒絕與鐵牛大哥合作走私毒品的邀約。溪哥曾告訴小舞:「以前,我什麼都不怕,妳來了,我開始會怕了。」尤其在小舞交了損友、誤觸煙毒、在肩上刺青後,他嚴厲地斥責小舞,並重重甩了她一個巴掌,而小舞回的那句:「為什麼不能學你?」更襯出了他遊走於黑道與家庭的矛盾情緒。
可惜的是,父女之間的濃烈親情最終仍抵抗不了溪哥作為黑道份子的宿命,在片尾的那場談判中,溪哥和鐵牛大哥雙雙身亡,來不及阻止悲劇發生的小舞只能撫屍痛哭,只能呆呆地望著溪哥遺留在車上、那把貼滿父女大頭貼的槍;只能藉由鏡面的反射,瞥見刺在肩上的風獅爺刺青;只能透過照片猜想溪哥在胸口刺上小舞與母親二人頭像時的心情;只能在海邊獨舞,讓天上的溪哥看見她終於也名符其實學會跳舞了。
故事的悲劇結尾令人不滿意,也是整部電影最大的敗筆,因為它似乎走回了傳統「黑道電影」的套路。試想:若小舞能及時阻止溪哥和鐵牛大哥的互相殘殺,若溪哥到最後能回歸常軌、和小舞共同經營一家麵店,讓電影有個較為昂揚的結尾,是否會比較理想?也或許,編導的用心是在於藉由悲劇的發生讓小舞體會到生命的殘酷,讓這爆裂的瞬間成為她成長的開始,如同《少年吔,安啦》(1992)、《美麗時光》(2001)那樣。
當然,我仍然願意讚賞導演陳玫君和編劇花柏容,他們讓電影能由小舞的視角,去凝視她的父親溪哥及其生活周遭的黑道人物。跟傳統「黑道電影」最大的不同是,電影的出發點是溫柔的、女性的。並且,雖然電影中出現了兩段小舞與同學的衝突場面,但最終編導並未讓小舞真正涉足黑道,沒讓電影成為台灣版的《紅興十三妹》(1998),也是值得欣喜的部分。
另外,要特別稱讚女主角邱偲琹的表演,她在電影中自在揮灑,將一個少女的活潑與率真詮釋得淋漓盡致、鋒芒四射,尤其面對高捷完全不見生澀,展現的演技能量足以與之抗衡。
又,這部電影的幕後團隊,包括陳博文的剪接、杜篤之的音效、林強的配樂,都是成長於台灣這塊土地上的優秀電影人。說起來,這是一部從裡到外都台味十足的國片,它就像一封寫給台灣人民的情書,也讓人再一次見證台灣文化的軟實力。(觀影時間:2017.03.15)
※〈林北小舞〉電影預告:https://www.youtube.com/watch?v=gbUr-qcqk4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