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子06 （End）

逃過乾涸災厄的獸人在這場諸神之戰中並未幸免於難，敵對聖靈偽造新神諭，驅使獸人殺害身負重傷而化為龍的聖靈。遭到被背叛的聖靈，垂死前吞食傳達偽神諭的獸人，並朝向背叛祂的族人們怒嚎，震碎給予祂們保護的磐石穴，熾熱的太陽蒸發磐石穴所有的水源，農作物失去遮蔭枯萎，原本肥沃的土地乾裂成沙礫。未能阻止讒言流竄的泉后失去腹中胎兒，被聖靈永遠奪去孕育生命的能力。

獸人們為了他們的行為付出慘痛的代價，磐帝聚集起倖存的族人們以磐石打造聖靈的陵墓，並帶領著眾人日以繼夜地祈禱與懺悔。禱告持續三天三夜，沈溺在喪子之痛而精神錯亂的泉后，再次受到神啟恢復神智，自聖靈陵墓中抱著一隻幼雛龍走出，與此同時泉后與磐帝鑿出的泉水地發出巨響，乾涸之地奔瀉出巨河奔流。

伊什宕布依然被滿是沙礫、無法豐饒的土地包圍，獸人們相信那天恢復神智的泉后懷中的龍是重生的聖靈，磐泉之河再次豐沛是聖靈給予的仁慈，只要他們繼續祈禱、向聖靈贖罪，偉大的祂便會歸還應許之地，富饒會回到磐石沙礫之地，伊什宕布也能重返以往的榮耀。

他的信徒們每日行五次禮拜，分別是太陽攀上的牆鐘一刻度的晨拜、太陽照亮整個牆鐘的響拜、午後三刻的哺拜、落日餘暉降在反牆鐘最後一刻度的燼拜，以及入夜後的省拜。如同磐帝連續三日為死去聖靈的祝禱，獸人們以此向聖靈表達自身的反省與整個民族的懺悔。

遠行採藥的睿彼回到藏身的石屋，拴緊門鎖、放下採滿草藥的簍子，走進面朝誦經塔的房間，地板上羊婦已鋪好禮拜毯，陽光恰巧落在牆鐘的一刻度。睿彼雙膝、雙肘與頭跪在地上開始晨拜，曾縈繞在四面八方的詠頌聲，如今只剩睿彼喉間的低語，迴盪在空曠的石室緬懷五拜尚未被磐帝王儲廢除的時光。

「孩子，事情拜託你了。」

在那粉飾太平的詭譎早晨下，泉后告訴他磐帝實際過世的時間，指示他注意從昨夜省拜一直到喪禮結束這期間出生的孩子，並詳實記錄下他們的父母、種族、外貌，在喪禮結束後三天，也就是泉后舉行選定磐帝轉世的儀式前，將資料交給她。

離開前，泉后擁抱睿彼，摩娑他的耳鬢，還是他就直接走了，他想不起來哪個才是當時真正發生的事情，那之後的記憶只剩下零碎、混亂的片段。他只知道如果當時他知道那是最後一次見到泉后，他就不會從泉后懷中掙脫開來，希冀在這一連串的震撼中尋找平靜，落荒而逃似的直接掉頭離去。

至少要試著叫她慕萊吧，就像她不論睿彼成為了哪種身份，都稱呼他張開雙眼時贈與他的名字。慕萊是否曾經希望自己曾在誰的心中不是偉大的泉后，或是誰的母親，就只是單純的名為慕萊．道爾斯的人？

睿彼起身走進廚房，羊婦已將一壺淨水放在爐上方便睿彼做事。他點燃火，等水沸騰的期間搗碎草藥，刺鼻的辛辣味讓他深鎖著眉。他還記得那天他投身加入調查行列，走遍所有醫士與產婆的居所，甚至與初階學徒們挨家挨戶的訪問，一直到深夜。

那晚睿彼體內的貓頭鷹血統難得在正確時機運作，讓他的腦袋清晰無比，可是憐子收集來的資料意外的沒有一個鱗片獸人的出生，更精確的來，是沒有活過那一晚。有一名絕望的父親告訴睿彼，在他孩子出生前就有像他一樣的牛婦打探孩子的出生日，未料孩子剛出生，還沒從產婆的手裡交到母親手中，就被闖入的強盜狠狠摔死在地上，其他因為有鱗而享有不凡地位的貴族，預計在那夜生產的母親難產，或孩子早夭。

睿彼將燉煮好的藥自鐵釜中盛起，與人類少女的早膳一起放在端盤上，開啟地窖朝少女的藏身處去。

彙整好那晚資料的清晨，睿彼一刻都不間緩直接往泉宮去。泉宮大門外，除了守在廣場上為磐帝逝世哀悼的人們，門口的守衛意外換了一批人，他們黑色戰甲右胸上繪有前任磐帝標誌，阻擋任何想進入的人，低語與猜疑在泉宮外的廣場充斥。

站在人群的外圍，披戴著斗篷的睿彼擠入其中朝泉宮大門前進，奇怪的流言蜚語竄入他的耳中。

「泉后不會出來……」

「她死了……」

「好像是遭到謀殺……」

「這樣誰能找出轉世的磐帝……」

「戰爭聖靈呀，誰會犯下這樣的滔天大罪……」

「聽說是半人馬……」

眾人的背影覆著雪掠過睿彼眼前，他穿過數個肩與肩之間的縫隙，一張烏鴉臉突然竄出，在背對他的人群中阻擋他的去路。

「你不能出現在這裡，」預計將成為睿彼副手的烏鴉學徒，抓住他的手臂強制將他拉離人群：「泉后被人殺了，我們的導師……老睿彼，手持凶器在一旁自刎死了。」

誰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如何。依照習俗，磐帝舉行喪禮到結束後三天的齋戒日，泉后會進入淨身室禁水禁食，全心全意的向戰爭聖靈祈禱，等待聖靈給她新的神啟找到磐帝轉世。大哲夫透露，在這段期間他都會守在淨身室門口，維持肅靜、防止他方聖靈入侵，而「睿彼」會透過密道為泉后送水與食物以及這幾天的孩子出生紀錄，供泉后在其中找出磐帝轉世。老睿彼依照這個只有大哲夫與「睿彼」才知道的傳統，躲過泉宮守衛與磐室禁衛入門暗殺無不可能。

這個消息一傳開，群眾的憤怒指向混血的憐子，曾為憐子們爭取到一席之地的「血譽」神聖圖形以紅色的液體畫在憐院牆上，為獸人們的名譽咆哮。不知名的火焰具象化民眾的憤怒燃燒整個憐院，而睿彼等人早已逃出憐院，遠離伊什宕布富饒的左岸。

「泉后是永恆不變的指引者，帶領我們免於迷途。」

不再回首過往，睿彼喃語《盤書．始源》的句子走下階梯，經文在空蕩的石壁間回彈、重疊、扭曲成不同聲調，猶如歷任「睿彼」伴他行走，一同進行這個神聖的儀式。隨著動作擺動的耳羽，使他想起小時候泉后順過他頭頂的撫摸。

走下石梯最後一階，睿彼站在來自異鄉的人類少女──卡洛琳．道爾斯，也就是下一屆泉后藏身的密室門前。他還記得泉后最後一次見面的模樣，她在冰冷石廳中蜷縮身體抱著腹部的身影。

「血緣終究延續下來了……」

睿彼舉起絕育茶，放手。

「睿彼，剛剛門外是怎麼了？」

這名與泉后有著相似模樣的少女問道。

「沒事，我在開門時不小心弄倒了你的茶，我再叫人給妳一杯。」

看著少女映著自己身影的褐紅色雙眼，他伸手撫摸她的頭。

──Ｅｎ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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