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位於魁北克城外不到五十公里的格羅斯島(Grosse Île)上,曾是歐洲移民進入加拿大的第一站——防疫島。這個7.7平方公里的小島上,不知灑了多少人的血淚,不知藏了多少個漂洋越海的故事。筆者有幸在加拿大參加競賽時,踏上此一陌生的島嶼,並透過當地沉浸式旅遊(Immersive Tourism ,筆者暫譯)的解說,刻骨的感受曾經在這裡生活的先人與深深理解北美愛爾蘭人沉痛的過去。
不一樣的博物館
筆者在今年(2018年) 八月上旬從聖羅倫斯河(St. Lawrence River)右岸的Berthier-sur-Mer啟程,搭著搖盪的遊艇直抵位於其東北不遠處的格羅斯島。一踏上島,迎面而來是有著濃厚俄羅斯腔的水手,在這剎那間,筆者發覺自己已進入另一個時空了——我是十九世紀從遙遠的歐洲大陸,飄洋過海的愛爾蘭移民。
已成為加拿大國家歷史遺跡的格羅斯島和一般的台灣常見的歷史遺跡很不一樣。與其建造大量的看板與新穎的博物館建築,加拿大公園管理處(Parcs Canada)採用了沉浸式的導覽模式。導覽員穿著十九世紀的服裝,讓你身歷其境一個歐洲移民進入加拿大時必須經過的重重關卡,十分有趣,也加深參觀者在此地歷史脈絡中的印象。
新大陸的前哨站
格羅斯島不是一般的小島,他是四百萬歐洲移民前往北美內陸的第一站也是一座新大陸的防疫島(quarantine station)。防疫島是在十九世紀為了避免將致命的傳染病,如霍亂(Cholera)、傷寒(Typhus)等傳入加拿大內陸,又在當時歐洲並未有施打疫苗的通例,因此在加拿大的門戶前,政府專門設立一個與世隔絕的檢疫所,以保護魁北克居民的健康。島上因而遺留下許多檢疫設備,如消毒行李的機器、用汞水洗澡的淋浴間、專門駐島的醫護人員宿舍、醫院等等。有趣的是,當地將頭等艙、二等艙及三等艙的乘客分在三個不同的旅舍,一來讓不同的乘客享受不一樣的服務,二來減少整船乘客在島上交叉感染的可能性,是一個一石二鳥的措施。
另一個令筆者驚奇的事情是格羅斯島整個島的設計都圍繞在防範傳染病的威脅。島的主體可以分為西部、中部及東部,西部及島的其他部分僅以一幾十公尺的陸橋聯繫。因為這個島嶼的地理特徵,最好管理的西部區域理所當然的變成移民入港的第一個檢查哨,當移民接受消毒並接受應施打的疫苗後,他們還必須在西部區域接受觀察後,才可以前往魁北克。如果你發病的話,則必須被帶領至東部區域的醫院接受隔離治療;中部則是兩者之間的緩衝,避免讓東部的疫情擴展到大量移民所在的西部,也是大部分醫護人員的宿舍地點。
愛爾蘭移民的人間煉獄
Great trip to Grosse Île. Said no Irish immigrant ever (before 1932).
「在格羅斯島有個美好的旅程」是對於在1932年前來到此地的愛爾蘭人說不出口的一句話,也是此島會被永遠記得的原因。
在1832到1937年,格羅斯島作為防疫島期間,這座島嶼曾經爆發了數次的疫情。首先是在1830年代,大不列群島的霍亂疫情透過三萬名愛爾蘭移民,引發數次小規模的霍亂災情,但是這些都還在政府的掌控內,直至1847年的傷寒疫情。
這年跟往年不太一樣的是愛爾蘭正在經歷1845年到1849年間馬鈴薯飢荒的高峰,大量愛爾蘭人民移居世界各地——這當然包含了英屬北美洲的下加拿大(Lower Canada),也就是現在的魁北克。但是加拿大卻還沒有做好準備迎接這些又餓又疲憊的災民,流行病也因為他們薄弱的抵抗力而迅速在移民船上擴散。一系列的人禍如政府僅給予十分之一的預算、長官認為沒有權限向上級單位反映實況和移民人數的暴增(一年便有九萬人入境),造成只有150床發燒專用病床的格羅斯島陷入混亂——第一艘移民船Syria 上的發燒人數就已突破430位,整個防疫工作完全趕不上移民船到達港口的速度。在這個狀況下,裝滿愛爾蘭移民的船被迫停在聖羅倫斯河上,加劇船上的交叉感染,這些船甚至被形容為「棺材船(Coffin Ship)」,最後導致五千多人葬身島上, 佔埋葬島上總人數的百分之七十,未登島便病死的人數也高達五千人。
這個殘酷的歷史事件也讓魁北克的天主教會於當年通知愛爾蘭各教會不要再讓更多愛爾蘭人來加拿大,也促使於1909年,愛爾蘭天主教兄弟會Ancient Order of Hibernians在這座島上樹立「凱爾特人的十字架(Celtic Cross)」以紀念在島上長眠的愛爾蘭同胞。紀念碑上分別用了英、法、愛爾蘭文書寫,有趣的是三種語言寫的內容不盡相同:英文充滿憐憫與哀悼、法文表達對於魁北克天主教會感謝、愛爾蘭文則述說愛爾蘭在英國統治下的壓迫,娓娓道來愛爾蘭在那樣的歷史架構下的委屈與無奈。
黑暗觀光的重要性
黑暗觀光(Dark Toursim)又或是黑色旅遊(Black Tourism)、悲情旅遊(Grief Tourism)是一種新興的旅遊方式,藉由體驗一個歷史上的重大災難現場,使觀光客能真正了解一個歷史上的悲劇帶來的後果以及漣漪。讓筆者印象最深刻的部分一是導覽員提起當時船上的惡劣情況,病人根本無法和屍體的區隔,只能橫躺在一起;二則是到達在格羅斯島上過世的那七千餘人的亂葬窟,一個一個凸起的丘隴下,不知是多少個辛酸血淚,旁邊更有紀錄名冊,一一列出曾經跋山涉水來到異地卻在最後一哩路撒手人寰的人們,讓筆者甚感震撼。
這趟黑暗觀光對筆者來說是一個永身難忘的體驗,也是筆者認為任何政府都應推動的歷史教育。這趟旅程中相伴的是大量的加拿大本地遊客,其中也不乏小孩、青少年甚至是年長者,生活在這土地上便應知道這裡曾經發生了什麼事,也是透過來此地旅遊筆者才了解魁北克和愛爾蘭人一百年前的淵源。
後記
隨著護士和醫生們叮嚀,筆者和俄羅斯的水手道別,經過重重關卡消毒及觀察後,筆者能夠真正踏上45公里外魁北克城的街道,那是不知是多少愛爾蘭移民的夢想。回程遊艇旁,水波粼粼,數艘木船的畫面卻閃爍浮現——格羅斯島,一個以法文中「大」命名的島嶼,在小小的七平方公里中卻隱藏著天大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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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張恩睿 核稿編輯:張軒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