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2-15|閱讀時間 ‧ 約 11 分鐘

1990+ 【20裡的那個人】20歲 梁一青:喝湯的女孩(3)

    她嚇得爬了起來:這是哪?什麼地方?是房間還是什麼?「怎麼沒人叫我?」她一開始想起那些女學生被強姦的電影,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服:「還好沒人強姦我!」她說;接著她再想了想同學之間有人被取走器官的鄉野傳聞,又摸摸右腰:還好肚子上沒被開過口,腎應該還在!她在摸摸四周圍,幸好也不是在裝滿冰塊的浴缸裡!
    但她怎麼就這樣睡著了?還蓋著一條不知哪來的被子?
    想到這梁一青開始難過了,她想著:
    「我倒在這、睡在這,沒人理我就算了,連那個找我來的董小莉都不知到哪去!也沒人想把我送回家。這公寓看起來也像是某個人租賃處,他或她?怎不在意我留在這?我就這麼像空氣,完全不值得人在意嗎?」
    她快速地走出這公寓,當看見公寓樓梯旁鏡子裡的自己以後,梁一青覺得好想一頭撞死:那頭厚又捲又長的頭髮可笑地膨脹又亂翹,粉底一塊塊黏在臉頰各方,唇膏從嘴唇裡跑出來了。
    那鏡子裡的「她」,很希望自己立刻消失,想消失在這個世界前,找台計程車就可辦到,但是第二件慘劇發生了: 她找不到錢包!還有她根本忘了穿鞋子就下樓了!
    鞋子掉了就算了,但錢包呢?它完全不在袋子裡,這下該怎麼回去呢?
    「說不定落在哪了,不是被偷了?!」她腦子裡這麼說,但卻不知該如何回過頭去找,要是吵醒了屋主那更是糗大了!
    事到時今,梁一青只能一步步慢慢走,嚐試著從甲地「走」回乙地。更糟糕的是,她根本不熟路狀,一出了門才發現這公寓在半山腰,還得延著山路走下山;晨間,梁一青邊走邊問在路上的人,有些人看到她的樣子像是嚇著了一般拚命唸阿彌陀佛,而有的太太乾脆推算她遭遇了什麼不測……
    「你你,你怎麼了……?」一個穿著登山服的婦人用驚恐十足的高分貝聲音關心她,並衝到她面前。
    「我沒有被強姦!」梁一青快速的接口,但婦人搖搖頭,同情地把手搭在梁一青的肩上說:「不要怕,不要怕,你安全了,要不要叫警察?」
    梁一青翻了幾個白眼,雖然這建議很歪,但到警察局請求支援,老實告訴警察這件完全失控的事,請警察送她回家,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梁一青沒穿鞋子又掉了錢包,從山上走到山下,然後再到警察局去請警察送她回家!」當天就傳遍了整個大一新生圈!哦!不!是整個系所!第一次社交讓梁一青丟盡了臉。
    但是,她的人生卻在這轉變了。
    一天,那個妖豔性感,臉上妝容燦爛的董小莉選擇坐在梁一青的旁邊。
    「喂!梁一青,」董小莉邊嚼口香糖,邊滿不在乎地把包包隨意放在書桌上。
    「記得我嗎?」董小莉用手指頭在她自己臉上劃了個一圈。
    「廢話,你這爛人把我丟在山上,很難忘吧。」梁一青說。
    「啊?」董小莉瞪大了眼:「我自己也喝醉了啊,我這麼苗條是怎麼把你抬下山啊?」
    「算啦……你還真客氣啊你,還真敢講啊你,苗不苗條和負不負責任有關係嗎?你又想幹嘛?幹嘛故意坐我旁邊?」梁一青問。
    「哈哈哈,坐你旁邊,不犯法吧!」她聳聳肩。
    課堂結束後,董小莉又問梁一青:「中午要一起吃飯嗎?」她說。
    那一堂課開始,董小莉幾乎都坐梁一青在旁邊;一個永遠穿著教官看了都會對她搖搖頭的衣服上學的女孩,另一個則穿得像是上世紀農村婦女般的女孩,她們就像會出現在警探電影裡的那種相互拌嘴卻又離不開彼此的組合,但實際上,喜歡擦藍色眼影、正紅口紅、穿著網狀襪配短褲高筒鞋、嘴吧裡常常叭喳叭喳嚼著口香糖的董小莉,雖然她身上的香水味隔了兩間教室都還聞得到,但與外表相反的是,她的話相對來說很少,反而是梁一青話多,她終於等到一個願意聽她說話的人,特別的是她談話的內容又是如此廚娘主婦:哪邊買的油比較好、昨天做了哪些菜,哪一本食譜裡寫的步驟是錯的、市場賣的水果哪一間比較便宜……
    梁一青總是在她身邊說個不停,而董小莉總是帶著漫不經心又翻白眼的表情傾聽。 直到有一天……董小莉突然出現在梁一青家門前。
    「你知道,我根本付不起房租的。」董小莉站在梁一青家門前,眼影都暈開了,腳旁還放了一箱箱的東西,罕見的,她嘴唇蒼白。
    因為經濟關係董小莉選擇住校,在校舍裡那群清教徒似的女孩眼中,這樣的董小莉跟女巫沒兩樣。
    也許校舍後頭有誰要補位,這群清教徒女孩刻意收集煙頭,自行在宿舍裡點起來煙,然後合力起來跟舍監告狀,說是董小莉在校舍裡抽煙,把那一大盒收集的煙頭給教官看,在帶教官到現場聞著煙味,董小莉很快就被趕出校舍。
    董小莉大膽直接、及時行樂的性感風格惹惱了不少人,但梁一青卻喜歡真實的人,她們處得來。
    在她們這個家,梁一青餵飽董小莉,董小莉為梁一青改變外型。
    雖然梁一青沒有像梁太太一樣有天生的廚藝才華,至少能端得出來幾樣不太差的菜,如今梁一青也能做出一桌菜:僅用大骨煮出來、配上菜頭和魚丸的湯、還有大火炒出來的菜、汆燙肉排等等,以及一鍋白米飯,而米飯的溫度,讓這個小公寓就變成了家。
    這兩個女孩在小公寓裡做著夢,董小莉告訴了梁一青許多梁太太從來沒告訴過她的事,她帶梁一青去看《麻雀變鳳凰》,讓梁一青愛死茱麗亞蘿勃茲,梁一青也不再只看食譜了,她和董小莉一起看著各種少女時尚雜誌,各類型的兩性交戰守則……她也依著董小莉的建議,拿掉沈重的近視眼鏡,接著再把那頭亂七八糟的長髮剪成俏麗短髮,然後穿起了顏色亮麗,某些程度可以秀出一點點胸線,和均勻雙腿的衣服……
    「你變了!」有一次在學校的自助餐餐館上,一個曾經在那個迎新會裡見到梁一青的學長拎著菜盤擠到身邊來對她說:「怎麼才半年,你就變了!」梁一青只瞟了他一眼,視線穿透了他沒落在他身上,他笑了,視線停留在她的胸線上 5秒……「你這色胚,放尊重點!」董小莉突然插在他們中間,毫不客氣用屁股頂開了這個學長。
    這半年來,梁一青不只是改變了外表,她出現在自助餐擡上,她對這個世界開啟了更進一步的和諧相處方式,她接納了人們所有的食物,甚至是偶爾和董小莉在酒吧吃的可怕炸薯條。
    胖仙女下凡了,終於遠離鄭少秋,變成了真正的大二生。
    她的人生,開始有了第一個隱隱約約的志願,就是:變成一個會煮飯的茱䕻亞蘿勃茲。
    20歲,紀子良出現在梁一青身邊。事實上,這是紀子良「再度」遇到她。
    紀子良的雙眼輪廓鮮明,挺直鼻樑,驕傲的厚唇;但對於梁一青,對於其它青春年華的女生來說,他最致命的吸引力並不是外表,而是才華。
    才子在學生時代最吃香了,他們不必做什麼就能讓啟動女孩們全身備戰的荷爾蒙,梁一青和董小莉在大一時就聽過紀子良的名號,那時候他已經是大二生,得了國家級的文藝獎,許多女生會主動寫信給他,甚至會在校門口等他;但聽說他從來就沒回信,也沒交過女朋友,只是,董小莉不喜歡他。
    「這傢伙……不對勁。」一次她們在校園間與紀子良相遇,董小莉這麼說。
    「為什麼?」梁一青問,一邊回頭看他的背影,董小莉冷不妨推了她一把:「爭氣點好嗎你?」。
    「你想一下剛才我們和他在路上交錯的時候,他本來在做什麼。」董小莉說。
    「他在看我啊!」梁一青帶著一抹止不住的笑意說著。
    「你白痴啊你!」董小莉順手又拍了梁一青的後腦勺:「你說的對,他就是在看你,但你有沒有注意到他在看你之前在做什麼呢?」
    「我只注意到他在看我啊!」梁一青高興得快飛起來了,哪知道什麼然後呢。
    董小莉最後選擇不往下說下去。
    她並沒有告訴梁一青,那天和紀子良相遇之前,她老早就看見紀子良在遠方和一個中年婦女正在交談,她看見紀子良推開了那中年婦女的手,她看見了紀子良從未在他人面前顯露出的----一種悲傷的樣子。
    似乎,心裡受到重傷的人,那些委屈,終會讓他們有一雙會往外圓睜、含著淚光和怒光的眼睛,這樣的眼睛,在董家的理髮店裡有時會出現,董小莉沒想到,它們會出現在梁一青喜歡的人身上。
    那天開始梁一青感覺自己天天像在天堂一樣,恨不得和紀子良在相遇一次。
    董小莉和梁一青周末最常做事就是喝酒跳舞,只是「酒」多是董小莉在喝,舞兩個人一塊跳,或是有些人會加進來跳;可是她們兩人實在太能跳了,中間很難加進誰,尤其是董小莉有顆迷人電臀,這讓她們所到之處暢行無阻,也常有免費的酒可喝。
    這天,她們瘋跳完一輪推開人潮挨到吧擡前,有人點了調酒給她們。
    「Screw Driver!」酒保對她們說:「那邊先生請的。」他隨便亂比了某一個方向,董小莉說她不喝這種初階調酒,梁一青望著那個方向,怎麼覺得看見了一個有點熟的身影?
    「乾杯!」梁一青對著那個方向舉杯,然後說。
    乾・杯--這兩個字,還真會為梁一青帶來惡運。
    酒量差的梁一青因為這杯酒喝掛了!她從二樓酒吧樓梯滾了下來,滾下來後董小莉發現梁一青右小腿怪怪的,似乎有塊東西突了出來了。
    「一青,」小莉一臉驚恐:「我想你的右小腿應該斷了!骨頭跑出來了啦!」
    小莉嚇得大哭,一青伸手一摸,發現腿上全都是血也哭了,接著她們兩個抱頭痛哭。
    在兩個女孩哭得悽慘之時,酒吧人員也下樓了,但是他們比較關心樓梯哪邊有沒有問題?是否需要因此而賠償?董小莉便和他們大吵了起來!而梁一青就在樓梯底下用力喊痛著,這時有個人下樓,他牽住了一青的手,告訴她已經叫了救護車,在車上,他就一路握著她的手,直到她進了開刀房。
    漫長的時間,梁一青睡了許久。
    醒來後,她發現有一個人站在床邊:他有雙輪廓極深的眼睛,挺直的鼻樑,那時回憶才回頭,梁一青想起他的嘴唇曾經擦上了口紅,也曾隨著歌曲怪異地抖動著他的身體,她還沒說話,他笑了,拿出一個梁一青似曾相見的皮包出來:「這是你的吧!」。
    原來,她參加的那個可怕失敗的新鮮人社交活動,就在紀子良住的公寓裡舉辦。
    而梁一青掉了一年的皮包,就在他那一整年。
    夜晚,他煮了魚湯來。
    那碗湯沒費什麼心思,就只是魚肉擺了下去,放點薑絲蔥花和鹽巴,連香油都沒有。
    梁一青喝著喝著,他看她喝著喝著。
    她的嘴吧裡還有著蔥花時,他突然靠了過來親了她。
    那瞬間, 那淡淡的魚湯裡,有著無可自拔的味道。
    梁一青一口一口,喝完了它。
    #(鍋子唱歌的時候:〈喝湯的女孩〉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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