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攻略--平行書寫因憐生愛的危險關係：兼美仙子，寶玉與香菱，3賈珍與秦氏

賈珍與秦氏同情的罪

　　如果寶玉因同情，不自覺對香菱萌生出愛意，這不但合乎情理，更因為寶玉原本就是這樣敏感重情意的人，然而，礙於輩份發乎情止於禮，藉著遊戲顯然加以淡化，另有一種質樸之美。

　　以此來看寧國府賈珍與媳婦秦氏，在家僕焦大口中的＂扒灰＂之說，其中實情究竟如何？細讀13回〈秦可卿死封龍禁尉〉，賈珍其人行止與辦事能力，負責又幹練，絕非泛泛之輩。而秦可卿行事安分，溫柔賢慧，而上得賈母疼愛，及鳳姐敬重，又能體桖下人。而賈容不闇世事，平庸無能，一個父親面對無能的兒子，面對身世特殊且堪憐的媳婦，總免不了多疼惜些吧。

　　被主子忽視了，心生怨氣，又仗著功高的老家僕，本就喜歡發些牢騷，說三道四。專注在上層級間男女之間的互動，也總是粗俗的帶著有色眼鏡只想著性欲關係，更自以為是站在道德高處妄加猜測，加油添醋。而世人哪管其中原由，大多以存熱鬧心態，傳言不脛而走。因此，秦氏因＂扒灰＂的傳言，成了淫蕩的女人。這樣說法傳入她的耳內，加以又有無法辯解的身分之謎，鬱結於心，一旦宮變消息被揭露，而自己更可能妨礙到賈府，對各方不力的因素，因而以死明志，以維護尊嚴，遂令賈珍頹然喪志。

　　秦氏得到賈府上上下下的尊敬，尤其是賈母和鳳姊。除了才貌雙全，若有品格上的瑕玼，當不至此。因此，作者以寶玉現身說法，也為賈珍因同情遭罪翻盤。中國舊社會禮教束縛裡，潘金蓮曾是此類壞女人的代號，一輩子翻身不能，也是禮教束縛陳腐觀念的犧牲者。曹雪芹能突破傳統觀念，將男女之間被壓抑的情感，以藝術的形式解放，並給予這個角色以最大的關注，顯現其為人的熱情與慈悲。

　　若論高鶚更動八十回後半部，續寫了主角等諸人的結局，與夢中仙境所見十二金釵正副冊所有所不同，其中際遇變動最大的是香菱。在續者的筆下，香菱似乎有了比較好的結果。夏金桂起意毒殺香菱不成，反而害死自己，香菱因禍得福被扶上正位，還生下了一名男孩，最後因難產死去。而這樣的變動完全強調了女性延續香火的價值觀。由妾升為正房，正是禮教社會中以能傳宗接代生下兒子的女人為尊貴，日後更在兒子得到名位榮耀時，視為女人獲得最大的幸福（民間白蛇傳續貂的結局不正如此）。

　　這也是專權政治體制下的文人在篡改他人作品時，自以為是的救贖心理，雖然，這樣的更動可以符合讀者的期望，進而瀰消讀者的悲憤情緒，更能呈現社會祥和，達到改寫的目的。然而，在戲劇上卻削減了香菱直墜人生谷底，悲劇性的強力衝擊，這與曹雪芹的寫作初衷，更是南轅北轍。在前八十回裡寫了王夫人（大房）與趙姨娘（二房）的內鬥不合，寫了王熙鳳用計害死尤二姐，更寫了粗俗無狀性情混亂的薛蟠，和狠毒潑辣的夏金桂，這才是善良的香菱所直面的真實人性。

　　在香菱的身上，顯現了秦氏和黛玉，甚至包括熙鳳失勢後被親人賣掉的巧姊等人的身影，如果看不到書寫甄英蓮式悲劇脈絡的施力點，看出經由透過秦氏和黛玉這些上層階級主觀意識強烈的女性，即使在自己的人生裡，也毫無立足點的悲慘情境，作者以愛來控訴的用心，那麼敘寫時任意妄加主觀的同情，就像施捨乞丐一樣，只是一時的憐憫，根本無法改善她們的處境。這些女性悲慘的結局，若歸之於老天安排的宿命，掩蓋真相的書寫，也未免太輕忽文學以揭露醜陋的人性，激發改變的思想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