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8-16|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我的父親

    父親陳纘文先生,出生於民國十一年係福建省林森縣人士,少年時期正逢烽火動蕩,離家隨校方轉徙於山林間,雖是流離顛沛但仍孜孜不倦努力不輟。待戰事平息,未幾,又笈赴台灣進入台灣大學農工系就讀。未及畢業,兩岸情勢騶變,從此歸鄉之路渺茫,所幸尚有有同鄉摯友及先叔父相伴,相濡以沫於困頓之際,聊慰思鄉之情。父親一生的憾事便是離家太早,未能傳承先祖父一身學識。
    台大畢業之後,父親進入台灣省公路局任職三十年,直至退休,唯最後兩年,公路局的客運部分改制為台灣汽車客運公司。父親任職公路局司期間,勠力從公、清廉自守,提携後進不遺餘力,不僅贏得同仁的敬佩,更是我人生的榜樣。還記得年幼時,父親擔任台北區副處長一職,由於主管客車及周邊相關設備的採買的機料及車輛維修保養的機務業務,在過年返鄉運輸的高峰時期,為了能確保車輛的維護完善及機件運行順暢,讓歸心似箭的旅客們能順利返鄉,父親公而忘私,犧牲了除夕團圓飯,親自坐鎮台北區確保車輛維護能確實執行。還有一次,父親好不容易請了休假,帶領母親和我搭乘火車前往高雄探望先叔父,記得當時我們一家三口已上車坐定,然而台北西站突遭祝融,辦公室同仁尋至車廂十萬火急地請先父出面處理,於是,久違的休假就此告終。父親的清廉自守對我更是影響至深,他以身教告訴我,什麼叫做“剛正不阿”、“一介不取”。由於主管機料業務的關係,所經手的預算極為龐大,故而經常面對各方的關說與金錢物質引誘,然而父親從來不為所動,不但不畏強權關說,對於合作廠商的宴請與贈禮也一概拒絕。或許有人認為父親過於執著,不懂變通,但由於父親的擔當與清廉,不但使下屬能獲得強而有力的庇護,也使自己在種種風暴中全身而退,雖是兩袖清風,但心中坦坦蕩蕩。而他的的教誨,讓我今日在面對金錢的誘惑時也能不為所動,午夜夢迴不致有心虛的時刻。是他教會了我什麼是“君子不欺暗室”、“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父親的教誨不僅僅對我影響至深,對乾女兒也是一樣。前幾天,乾女兒筠青,在臉書上貼了一則貼文,貼文中說:“從小 乾爸教我好多好多⋯⋯。教我 說了一口絕好的中國菜系,教我 天文 氣象 數學 物理 汽車結構和傳動,教我 為人處事的風度和態度,希望成為 像乾爸一樣的謙謙君子,希望成為 像乾爸一樣的彬彬紳士”。
    父親在工作中提攜後進,編列預算讓下屬考駕照、進修外語,此舉開創了鼓勵下屬進修的先河。在家教我讀詩、寫字,自幼父親便教導我讀“千家詩”,手把手教我寫書法。父親說,我們陳家的傳統就是練字,他年幼時期,每天上午由先大伯父帶領,在庭院的青石板上練字,練完一百個大字,一百個小字之後吃早飯,然後上學。我小的時候,父親本想如法炮製,每天早上讓我練五十個大字、五十個小字,然後吃早飯上學,無奈我生性頑劣,好逸惡勞,早晨總賴床,練字也是有手無心,練字的功課持續了一小段時間後便無疾而終,而今,每當在黑板上板書時,總會懊悔當時沒有好好練字,辜負了父親的一番苦心。父親教女兒、教乾女兒,也教外孫。我在一九九四年移民溫哥華,父親和母親也在一九九七年起往復台北與溫哥華間,每年在溫哥華都住半年之久,外孫舜偉自懂事以來,便常在父親身邊,父親抱著他習字,帶著他讀詩,舜偉畫唐詩,父親便在畫旁題詩,父親還教他下象棋。舜偉下棋已得父親真傳,連我也是他的手下敗將。
    父親性喜清靜,常讀書、習字以自娛。父親平日溫文儒雅,恬靜安寧,只有在與同鄉摯友相聚之時,才會見到父親高談闊論、神采飛揚的時刻。父親的博聞強記,風趣健談的特質,平日雖不多見,但每當母親有畢業的學生來訪時,學生們總能見到父親健談的一面。父親中年蒙摯友王叔叔接引皈依三寶,從此,除了讀書、習字之外,也讀經,也和王叔叔討論經義。父親曾說,所有經典當中與他最相應的就是“大悲咒”,因為誦讀大悲咒而經歷了許多不可思議的境況。
    父親的姻緣甚晚,直到年近四十才遇到我母親,兩人締結連理近六十載,鶼鰈情深。父親是彬彬君子,我從來沒有看過父親疾言厲色,也沒有見過父母口角齟齬。父親平日雖不健談,但他和母親卻總有說不完的話,並對母親呵護有加,母親曾說,她最感念父親的一點,便是父親給與她極大的空間,任她自由揮灑。父親性情耿直,母親智慧圓融,不但是父親人生中最大的支持者,也是父親人際關係中的重要橋樑與潤滑劑。而父親早年工作忙碌,退休之後卻成了母親的軍師兼得力助手,經常協助母親審閱各類文稿,在母親撰寫文稿之時為母親出謀劃策,甚至潤飾文字。也是在父親退休之後,才得閒暇與母親比翼雙飛,走訪北美、歐洲以及大陸各地。然而,父親近年來體力日衰,與母親一同遨遊世界的情景已不復出現,前兩年只要體力許可,定會與母親攜手在養生村中散步。父親與母親相依相伴近六十年,母親對父親的照顧可說是無微不至,自父親不再遠遊之後,母親也停止在父親身旁,2013年,父親與母親決定回到台灣入住桃園長庚養生村。入住時,父親已九十二歲,剛開始父親精神、體力尚好,往往自得其樂,習字、讀書、讀經,與先大伯父魚雁往返,但隨著時間流逝,父親的健康也逐漸退化,到2017年夏天時,便已無法自理。最後的日子裡,除了有母親無微不至的關注外,還有看護蔡慶蘭小姐及陳玉貴先生貼心細緻的照顧,蔡小姐的先生陳台光也總會在需要人手的時候出現相助在此我謹向各位致上誠摯的感謝。而我因為遠在溫哥華,無法隨侍在側,我的堂姐堂妹、表哥表姐,以及母親的同事、過往學生等,經常抽空探訪,時時給母親精神上的支柱,我也在此致上我誠摯的謝意。
    父親在2019年7月31日在佛號聲中安然離世往生西方佛國,享年九十八歲。
    今天前來送行的除了父親一輩子的好友之外,也有母親的同事及過往的學生,非常感謝謝各位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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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要雲遊四海,卻被羈絆於海岸山脈與太平洋西岸之間的珍珠之城。早年客串過伶人,也當過看戲的傻子。喜愛文學藝術,卻又懶於提筆。雖然知道一切有為法,皆為夢幻泡影,但心裡卻執著於世間種種無法掙脫。想要學東坡,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卻又放不下。心猿意馬,處處攀緣。是一個矛盾綜合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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