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3/03/06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婚姻故事:愛情語言七變化

我並不認為《婚姻故事》中的法庭相關的劇情是如許多影評所說,傳達「官司令關係醜陋」這樣的概念,當然,裡面的律師提到「離婚律師讓人看到最醜陋的一面」,但這樣的法律機制其實是讓私密關係的對話空間從兩人轉移至公共,由第三方審判。誠然,關係對錯輸贏並非一紙宣告可以決定,兩人往後人生也當然(大部分)與判決無關,但離婚官司的介入其實是讓兩人聲音互相溝通的其中一種管道,尤其是在女性受到隱形壓迫的情況下。
一、自白
男女主角為了諮商而寫了對方的優點、愛的理由,但這兩封信,或說表白,並沒有在諮商時成功提出,讓對方聽見。戀愛的理由、對方煥發的一刻,影像呈現描述,實際上就是情人眼眸中的那個人。倏地轉回諮商場所讓現實無可遁逃:信中的語句不再是寄給坐在旁邊的那個人,但這項失落卻明白顯示兩人理想愛情的消逝,讓信件當然無法被遞出被聽見,收件人不詳。但兩人的態度也表現不同的離婚想法:妮可不願朗讀、聆聽信件恐怕正是理解訊息傳遞的不可能,由於過去的愛情不再,這些訊息徒留工具化也就是調解離婚的功用;查理的態度則顯然誤判當下兩人的關係(由之後的劇情可知),他的態度也影響妮可對這項調解的看法。妮可對現下絕對現實,對過去保有餘情;查理對現下天真,對過去未必正確對待。
二、(毀壞的)日常語言
兩人下戲並提前離開慶功宴後在家中短暫的對話為前面諮商時展現的差異賦予血肉:不擅長表達的妮可,理性、懂得表達甚至有些獨裁(畢竟是導演)的查理,在對話的情勢上顯然完全倒向查理一方(加之妮可的溫柔),離婚調解繼續拖延、妮可的事業被粗暴的忽略,最後查理給的舞台筆記則是最後一根稻草,查理補上的那句「謝謝遷就我」語氣反諷帶無奈,自我中心表露無疑,妮可只能彷彿在這段關係中再次下戲(她說她在舞台上沒辦法帶到那麼多情緒)--離開查理目光才流淚。妮可屈居劣勢自然也和她的條件有關係,因為她若脫離她的導演丈夫,事業幾乎化整為零--所幸重現信心的過程在洛杉磯電視劇的拍攝十分順利,她的律師也提醒她查理的成就是託她之福。
三、化作語言
唯有在第三人在場的情況下,妮可才終於表達自己的內心。同樣做為女性,並且十分擅長離婚官司--我們必須注意到這兩者缺一不可,因為這是將私密關係公開並轉譯為社會性語言的第一步,若這一幕妮可只是對尋常女性友人傾訴,那麼事情仍然不會有扭轉可能,私密語言也許會被理解,卻無法被轉譯。自此始離婚這個議題將會被帶到法律程序及語言的繁瑣攻防討論,但這會是兩人溝通上必須經歷的工程。
四、宣戰布告,或外在條件的介入
在妮可洛杉磯老家日常語言與法律語言開始混合,我們可以看到兩人的日常互動如初,妮可仍可以為查理獲得獎金而開心,查理也認可妮可的幫助,但這些日常無法解決深刻的問題。查理終於被提醒感情已終結,日常的殘餘正在消失,他甚至不能在妮可家過夜。與妮可律師電話對話的過程,查理逐步從排練室到紐約大街上,他自全盤掌握的導演封閉世界,拖移到茫然的現實。
五、談判
一切承諾、應做而未做、無關理由而更關乎意願的、那些細微忍讓和軟土深掘,都在談判桌上被律師當作證據和籌碼,為當事人爭取最佳條件--在談判中,依據不是個人的事業,而是家庭作為整體的最佳利益,查理被逼至角落,他的戲劇天才可以在休息時刻被對造律師稱讚,卻成了他的致命傷。以和解為目標的律師在談判上無法給與他太多幫助,因為不願上法庭的前提令查理在談條件時處在絕對弱勢。查理終於發現若要爭取到日常的某些殘餘--即他的孩子--必須訴諸更強硬的法律手段。
六、法庭/通俗劇
所有觀眾先前看到的日常在法庭上全被轉譯為刀劍槍火,每一絲細節都成了沉重的控訴,彷彿從中可以拉出一坨對方的鑿鑿罪證(兒童座椅);兩人共同的成就必須被釐清歸屬、依功論賞;關係的不和睦則由某一特定事件命名(查理的出軌)。妮可的表情可以看出,這其實荒謬,這些圍繞在實質利益的攻防觸及很實際的問題,卻並非核心,正如第一段所寫,妮可認清現實(官司由她發起),但她同樣在乎感情。
這些偏離現實卻在法律上成立的語言和接下來的爭吵戲相互對照:他們的謾罵憎恨同樣偏離了他們對過往的真實感受,但仍然成立在兩人的當下--愛情已走遠,傷害已造成,這些話他們從未說過,卻也是他們以往關係的一部分。這是否是溝通?在表意的層面也許有些--這可能是他們最有火花的一段,但更重要的是那些肢體動作表達出來的,兩人在絕對疏離的時刻(官司中途、爭吵中途)仍展現的那一些些溫柔。
通俗劇(Melodrama)經常將善惡對立,激化衝突,製造情感高潮,但在此類型上的佼佼者卻能寫出善與惡原型間的模糊地帶,我們不可遏止的被吸引去站在妮可查理的某一方,但衝突激化至此,除了無關勝負外,某種感情,既不是深愛也非純然的親情、愛恨交織,正在隱隱浮現,讓我們看見除了在一起生活以外的情感可能性。(這種幾乎不可捉摸的感情,兩方也各有差異,在雙方後來的唱歌場景中以間接的方式呈現,妮可的和女性自主/自我追求有關,律師的最後發言也為其稍「不母親」的行為做了結構式的分析;查理則是驀然回首了解前妻在他生命中的重量。)關門的一幕尤其經典:想要結束一段關係,正是要以另一種關係來進行,那是如今我們社會仍無法好好描述的。
七、理解 於是信件終於找到了收件人:「就算愛他已經沒有意義了,我今生還是會愛著他。」理解不一定代表同一、交融,而是認可對方為獨立個體,也承認在彼此主體塑造中無可抹滅的痕跡。 (好啦我承認我是很想湊「大和撫子七變化」這樣的梗而寫的。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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