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蔗島的天空下-志工參與保育欖蠵龜

漆黑無燈的夜色裡，規律拍打海岸的白色浪花間隱約浮現一個黑色的影子，當環境部的大哥輕聲說：「上來了！」我還以為是風聲裡我的幻覺。確認是上岸的母龜後，我們仍未點起頭燈，沉默的在夜色潮聲來回中等候海龜奮力以設計來游潛的四肢，緩速拖著笨重的軀殼爬上岸產卵。

巴拿馬的甘蔗島（Isla Cañas）是巴拿馬最大的兩處欖蠵龜（Olive ridley sea turtle）產卵地之一。根據記錄，每年總有一兩天高峰期，欖蠵龜不分日夜的上岸產卵，甚至有單日可目睹上千成龜上岸的奇觀。

甘蔗島位於巴拿馬國土中央臨太平洋側阿蘇維羅半島（Peninsula de Azuero）最南端，是一座陸連島，擁有綿延14公里的沙灘，目前被巴拿馬的環境署劃為自然與海洋保護區。

自然資源豐富的甘蔗島，有絕佳的條件可發展生態旅遊。光是海龜產卵、小海龜孵化就足以吸引觀光客到訪，別提還有可戲水的美麗沙灘與潟湖紅樹林船程。由於幾乎不說英文的島民經營觀光事業的能力有限，使得擁有相似資源的甘蔗島不若鄰國哥斯大黎加的Ostional海岸聞名，但也因而在甘蔗島保有那份原始的質樸。

我在產卵期到來，連續數夜擔任環境部工作人員的志工幫手。

母龜上岸約莫半小時後，沙灘會留下巨大蜿蜒爬行的痕跡，順著痕跡往上就可以找到產卵中的海龜。很難想像對於母龜這是何等沉重的負荷，純然由生殖本能驅動拖著笨重的身軀和重殼上岸，顢頇匍匐前進至潮線外沙灘高處，再用後肢挖出完美的壺形卵室，產下一顆顆乒乓球大小晶瑩的卵後，還得回填沙至平整才算大功告成。當然，母龜產後還得拖著疲累的身軀回到大海安全的懷抱。

為了避免當地人採集龜卵或是被家犬或其他生物補食，巴拿馬環境部的保育作法是，在劃設的保護區段沙灘夜夜巡守。一旦有海龜產卵，志工則待母龜離開後，將龜卵挖出移至集中設有圍網的孵化區，再重新人工挖掘巢室、放入這些卵等待孵化。因為期望降低人類行為對海龜的干擾，多數時間我們都是關著燈等待母龜產卵結束離開後才進行作業。

鹹濕海風拂面的潮浪聲中，等待時我會坐在母龜旁側耳傾聽牠的舉動；有時在挖了一陣沙或產下一些卵後，牠會脫力般停下來幾分鐘，發出似人聲的重重嘆息；而隨著牠挖掘的動作，龜殼會左右規律的敲擊沙地，傳出「咚、咚」沉悶鼓般的拍擊聲；偶而，靠得太進的話，這些行為也會造成一把沙噴灑在我臉上或身上。

夜空不再被月色照亮後，呈現眼前的是一望無際的繁星。北方夜空中的北斗七星昭告著北極星的位置，而南方天空海面上除了長長的銀河，還有一把小十字掛在銀河彼端。南十字星！

我是在作夢吧？在此刻之前，我還真不知道，流行歌中描述「……北極星有十字星作伴」的場景還真真實實的存在著。從未想過可以見證這南北半球著名星空指標同時出現在視野中的我，加上難得與海龜的近距離接觸經驗，各種情緒澎湃激動的衝擊著欠眠的大腦，五彩煙花似的在腦海喧囂著。

似乎為了讓這一切可以再更浪漫不真實些，天際不時劃過一兩顆大小流星，明顯到行進中的我們無須抬頭就可發現。蹲下身撥弄著沙灘的沙，發現地面充滿迷你版的小星星——這應是微生物殘骸因我的搔動而產生燐光。若非夜是那麼漆黑，這些一閃即逝的燐光還真不容易被注意。

生命中究竟有幾次機會，可以披掛著滿天星斗在這美麗的沙灘上，找尋與記錄一個生命奮力上岸、延續牠血脈的過程？

由夜到日，如果在沙灘上面海等待，便可目睹整個東方海上天色的變化。

先是初顯的微光、再來是混著透明不可思議的淡藍的魚肚白（古人形容「東方魚肚白」真的超貼切的！），那份白漸漸鑲了金紅的邊，隨著光線的明朗化，天空慢慢暈染出寧靜的寶藍…..與此同時，這些顏色都如實在海水中反射出鏡般的倒影。

最後，跟隨束束放射狀的光線回到它的中心點，就會看到那輪金紅在水汽中冉冉升起。

日間我們搭著研究船，穿梭於被參天紅樹林包裹的河道間。船行前方時不時有水鳥被船聲驚起啞聲驚叫著飛走、大型的翠鳥則透過枝椏多疑的打量這群不速之客，而原先徐步慵懶掛在紅樹支氣根上的螃蟹們、則會受到船隻驚擾紛紛跳水逃生。

少有人跡的潟湖偶有當地船隻經過捕撈著魚獲。

赤足走在海浪來去的淺灘，海水未完全退去的短暫時光裡，可以看到貝類自沙裡伸出纖毛顫抖著呼吸或補食；選對了地方，徒手挖掘便可有滿滿的蛤蠣。未受污染的海灘顯得生機勃勃，不時會看到涉禽奔跑覓食。

從我駐地的聖塔非到甘蔗島，雖然在同個省分，卻得轉五次巴士加上一趟渡船，花費一整天的時間才能到達。

也算我的幸運，跟隨不同計畫研究團隊還有一次自行向環境部申請，我總共去過甘蔗島三次，遇過產卵季也碰過孵化期。雖然記憶中多數的時間都是在睡眠不足的情況下工作著，但或許也是這樣的機緣，讓我分別見識了甘蔗島日與夜的魔幻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