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2-31|閱讀時間 ‧ 約 9 分鐘

全球化雜談

除夕居然有空檔,來寫點東西,關於有人問到全球化這些年的變化,筆者覺得可以講一些差異,大概就是20多年前大學修全球化課程的時候,主流在講的幾個方向,以及支持與反對派走到今天的差異。
筆者大學時修過的全球化課程大概是兩類,一個是「全球化下的政府治理」,另一個是「全球化下的國際關係」。前者主要指的是面對全球化,各國政府內部的應對與處理,跨國企業如何侵蝕國家主權,預測的方向大體是不同大小的國家,將會受到超大型企業的影響,藉此產生對於新的國際關係的樣貌。後者比較偏重強國將如何利用跨國企業,對外輸出秩序與文化,最終將會對國際秩序產生怎樣的衝擊,以及可能的未來,
前者比較偏左派的敘事,後者較偏重右派的現實主義,但整體來說沒有強烈的情緒指控,以當時的現況去敘述,然後預測可能的幾種方向跟未來。但不管哪一種,都有幾個基本原則跟基調,讀者可以記得「若原則不對則預測全部不對」的大方向。
簡單來說,當時認知到的狀態是,全球權力重組將會從二極體系,過渡到單極或是多極體系。切入的方向是兩種,一種是超級強權依然對企業有強大的掌控力,可以透過本國企業對外輸出各種秩序跟文化,建立一個新的羅馬式強權,簡稱美利堅和平。另一種說法,指的是跨國企業的權力將會凌駕政府之上,操縱政府進行跨國經濟與金融侵略,最終侵蝕國家權力,國際關係會變成國家與大型跨國企業並存的多重體系。
當然,這兩種說法各是哪一派的可想而知。筆者也不擬對這兩種學說批判,僅是要說明一些變化跟根據。
大體上,這兩種說法的立基點,都有兩個大原則,那就是全球化要建築在和平上,沒有一個全球性的秩序,或是共同遵守的規範,則全球化的基礎不復存在。另一個則是經濟繁榮與政治改革息息相關,全球化將會促成新的階級出現,打造全新的中產階級樣貌,從而改變各國的政治形態,全球的民主向度會增加。
換言之,任何一個現在跟你大談數十年來全球化云云的人,沒有把這兩個大原則提出或是當作背景,那他很可能根本不知道這些年的變化,或只是想要灌輸他個人的想法。全球化的本質,是一種共同遵守的秩序與政治民主化的進程,脫離這兩個前提的全球化,實在不能稱之全球化。
因為沒有這種共識,全球化就只是一種單純的貿易流通跟全球貿易協定,將各國切割成毫不相關的個體,各唱各的調只是大家做生意,賺錢就好其他的都別管。如果你發現這種論述在台灣怎麼很常見,不用特別意外,因為電視上主要的左派文化買辦,以及大中國文化買辦,通通把中間去脈絡,告訴你「信了XX就發大財」,以爭取聽眾。
為何當年全球化的課本會提這種概念?有兩件事情各位讀者要先記得,90年代的世界,蘇聯才剛崩潰沒幾年,天安門事件也沒多久,中國還沒正式加入全球市場。當時的主流意見,是美國將會成為單極強權,美利堅和平將會持續多年,全球海域的安定仰賴美國海軍,貿易成本降到極低,貨品的流通阻礙很小。另一方面,憂心者則是覺得,跨國企業將會利用強大的實力,迫使美國的部會跟國會,制定單方面有利企業的法條,甚至學大航海時代的歐洲帝國,強迫打開其他中小國的市場,造成小國經濟崩潰,進一步依靠美國與其附庸國。
所以,主流對全球化的想法,圍繞在全球化與在地化的爭執,全球化泛指優質產品跟文化進入較封閉與落後的國家,在地化指的是本國為之競爭,進步與留存下的本國文化。然後強大的在地文化,也可以透過全球化對外輸出,形成全球的文化流動。絕對不僅僅止於經濟流動,或是軍事壓迫之類。
好了,主題來了,當年的兩大主軸,主張全球化利大於弊,以現實主義為主張,認為單一秩序和平將會帶來巨大的繁榮,以及認為全球化弊大於利,以跨國企業的興起為主張,遇到了何種困境跟問題?
其一,主張自由市場開放的經濟學家,進入俄羅斯跟南美進行震盪療法,無視許多在地政治專家提的意見,造成當地民窮財盡,舊有的產業遭到破壞,新的反而建立不起來。人類與文化學者提出很多階級差異的不同,不能貿然將自由市場逕行推廣到國內,只會被家族治理為主的國家,被地方利益啃食殆盡。
事實證明,社會學者在這方面的預測較為正確。
其二,跨國企業始終擺脫不掉本國政治的制約,表面上很富有強大的跨國企業,其實不若我們看來那麼強健。歐美許多在地的保守企業與地主,財力也很雄厚,而且專注在技術發展上,關鍵地位無法被取代,跨國流通的關鍵零組件跟技術還是控制在這些家族跟國家身上。這一點,許多經濟學家跟政治學者都提過,以東印度公司為例,說明在怎樣強大的企業,也很容易傾倒。
實際狀況表明,直到今天跨國企業還是被政府掐得死死的,企業必須依靠政府保護。
這兩種問題在過去20年不間斷的出現在我們看到的各種重大議題上,911後的全球反恐、中國的經濟崛起、新的泛亞太聯盟等等,當年的預測幾乎都不成立,但最最有趣的在於,比對這些20年前主張的人,與現在的差異,饒富趣味。
首先,舉出全球化利大於弊,支持全球化的一開始是保守派,認為貨物流通與貿易,可以促成各國的經濟利益,更可以促使國家民主化。然後這派人發現,基於全球經濟圈與民主化的主張,遇到利益之前很多都被丟掉,例如中國就是最佳的例子。
原本的想法,是全球產業鏈的轉移,美國可以留住技術與研發,轉型到更高技術層次,然後透過日本、台灣等先前輸出技術的國家,進入中國帶動其發展,建立有層次的產業結構。然後,透過這種經濟發展,促使中國民主化,達成偉大的目標。
但實際上,美國企業雖然把技術留在本地,不代表台灣跟韓國一樣很乖,更不代表中國會乖乖聽話。技術的盜竊跟複製太過氾濫,然後檯面下的利益輸送太多,矽谷的電子新貴沒有保守派的想法,華爾街年輕金融家只看到金融利益,完全沒有去想基於民主開放的長遠想法。換言之,美國二戰後建立的數十年產業關係,遇到中國就崩壞,而這些新貴一點都沒想到哪邊不對。
結果是,現在要把全球化拉回民主化跟單一秩序架構的保守派,突然之間都變成川粉,不然就是逢中必反的老頭。
其次,認為弊大於利的左派,一直認為跨國企業會超越國家變成怪物,主導美國等先進國家侵略其他國家。二十年過去,這種狀況並未發現,各國輸入經濟秩序的同時,也強烈的抗拒文化侵略,這種想法反而跟70年代以降,被麥卡錫主義逼入大學的白左一拍即合,所謂的「政治正確」透過全球化後的都市串聯,散步在全球更大城市的中產階級上。
也就是說,實際上在做文化侵略,把自己政治正確、多元正確等思想傳播到世界各地的,是這些大學白左教出去的徒弟徒孫。這些人到了現在,反而覺得全球化是好事,因為可以透過全球化串連到全世界,尤其是中產階級建立的都市文化。然後再透過都市與鄉村的本土對抗,強迫各國接受這種從都市傳遞來的政治正確價值。
結果,不但沒促成各國的民主化,更沒讓各國的階級覺醒,只讓各國的內部政治鬥爭更加激烈,所謂的文化買辦、政治代理人反而越來越多。透過自詡為有良心的企業家,把跨國企業透過這些代理人,進入中小國的市場,侵蝕原本的產業基礎。
簡單來說,這20年實在是一個很妙的過程,堅定認為全球化理想是民主與自由的勝利,現在反過來要降低全球化的速度。因為他們發現,未蒙其利先受其害,照理說應該是同心圓依序往外擴張的利益圈,竟然變成了文化上的政治正確序列,進而傷害到了本國基層勞工。
而原本徹底反對的左派,尤其是白左們,則發現了一種新的傳播途徑,可以把自己的思想散布出去,進而促成政治改變。可以獲得的利益遠遠大過早先預想的損害,就算本國人民受到損害,相對來說也是可有可無。
而且,在毛左的思想侵入到白左後,狀況更加嚴重,最具體的狀況就是。所有的人權跟民主指控,通通到不了中國身上,每一個應該基於互惠開放,或是秩序平等的經貿合作,遇到中國都可以轉彎。
簡單說,實際上是跨國企業,犧牲本國勞工權益,把產業轉移到中國去,透過中國國家力量去奴役勞工、犧牲環境,來賺取中間差價。表面上,則用中國民主化,人均收入上升、貨物成本降低大家都賺錢等蓋掉,而歐美的左派則把焦點聚焦在指控跨國企業身上,對於配合的中國隻字不提。檯面上左檯面下右,私下利益輸送不知多少,幾乎都被掩蓋掉,這實在是很糟糕的事情。
不然具體一點來講,到了今天東突維吾爾集中營都出現了,可曾看到主流白左輿論轉向過?是不是繼續罵川普?
如果把二十多年來的全球化論述轉變拿來一對,就會發現非常有趣,全部都是基於自己利益來看的,哪有什麼理想存在。台灣更慘的是,我們在這些全球化論述下只是理論輸入國,很多實務經驗跟外國都不同,貿然套用都會出事,但你看檯面上那些政治人物跟學者,有幾個人會認真跟你這樣講?
用套的誰不會,但實際運作造成的差異有誰在乎?別的不講,光講國內外勞就好,談到工作本勞不做要靠外勞,馬上就說你薪水高一點就有人做了,何必壓榨外勞?有沒發現上面幾種主觀用語,幾項情緒判斷,實際上你不找外勞會發生何事?
沒人在乎,這才是今天台灣最大的問題,大家只想把問題蓋掉,不去解決就沒有困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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