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兩部電影來看,權力,階級,控制,反噬。
血觀音裡控場的是棠夫人, 以愛之名操控女兒,以將軍遺孀的身份靠近,掌控周遭官夫人們的心態,從議長特助,議員夫人,縣長夫人再到院長夫人。洞悉人性的棠夫人深知官夫人們明面上與其交好,私底下卻各有盤算。然,權力讓階級一目瞭然。聽命活命,不聽沒命。
從棠夫人的角度來看,掌握權力的男人們身旁的女人階級序列,由下往上為議長特助,對屬下說台語,社交場合說國語,議員夫人在大家面前只說日文但完全精通國語,縣長夫人一口台灣國語,院長夫人說著字正腔圓的國語,而棠夫人雖然只剩將軍遺孀之名,但心態上仍是無法走下神壇,對外端著溫柔可親,內心其實是高高在上。連女兒都成了她的犯罪工具,以及代罪羔羊。
我是為你好這句話是棠夫人給女兒棠寧的緊箍咒。棠寧離不開母親的掌控,因為她的女兒棠真還小。一方面不希望棠真知道她過得多麼沒尊嚴,一方面又渴望跟她親近。可她從沒想過早就看盡大人臉色且非常善於察言觀色甚至最後選邊站的棠真會是壓死她的最後一根稻草。拼命想要保住女兒的天真,結果被自以為尚存一絲溫情的親情反噬。相較之下,棠真的天真只在愛情,可同樣的被自以為的無私奉獻的愛反噬的她沒想到她所處的世界從來沒有真的愛,不過是一個又一個權力遊戲。
棠夫人量身定制的彼岸花旗袍已昭示了三個人的命運。權力噬血,彼愛無岸,不論是母愛或真愛。血觀音像是一齣現代版的馮夢龍三言二拍,警世又醒世。
相較於血觀音,寄生上流除了討論權力,階級,控制,反噬的議題外更在其中直面貧富差距及階級流動的現象。寄生上流裡有三個家庭,分別是朴社長一家,金司機一家,女管家跟住在避難室的先生一家。
金司機還在重考大學的兒子基宇因朋友敏赫要出國留學得以假藉也是延世大學這名牌大學生身份進入朴社長家擔任家教。敏赫施恩給基宇的原因是朴社長的女兒還在唸高中,等她唸大學,他想要正式與其交往。古今中外,社會階級是很少大規模上下流動的,小型的平行流動,也就是聯姻是最快取得社會地位的捷徑。
本身是名牌大學生的敏赫還要出國再鍍金,因此他把家教機會給家裡沒背景且還在重考的基宇絕大部分是為了自己的私心。畢竟師生戀,且對象是未成年,不光彩也不名譽,尤其在保守的亞洲社會是很難見容的。只是敏赫大概未曾料到基宇也對家教的高中生動了心思,而這心思的起心動念源自於對貧富差距的震撼。
基宇自從進入朴社長家後發現有錢人不見得都是精明能幹甚至更容易被騙,只要騙術夠高明,一切都可以瞞天過海,於是金錢的誘因讓他先把妹妹基婷拉進來,之後是他的父親金司機,最後是將原本女管家取而代之的媽媽忠淑。本來該是一家之主的金司機在生意失敗後靠著兒女的穿針引線找到工作,然後慢慢找回擁有話語權的自信。雖然他日益膨脹的自尊心會在朴社長不經意的批評甚至下達命令時戳到他自卑的痛點,但他為了現實的生計還是會忍耐下來。
當金司機的妻子發現寄生在朴社長家不只他們還有女管家的丈夫時,同是妻子的角色,同是為了討生活,她本來對女管家的苦苦哀求還有絲憐憫之心,因為女管家的丈夫跟金司機一樣是因為古早味蛋糕生意失敗被追債才迫於無奈寄生在地下室避難所。可當基宇基婷的意外出現,被女管家揭破金司機一家的勾串行當時,女管家一改之前的卑微轉而趾高氣昂威脅要把真相告訴朴社長時,想保護全家人的忠淑媽媽就好比是被逼急的兔子,會咬人都是出於自保。
女管家有了證據就有了底氣,卻忘了自己的丈夫也是見不得光。可當資源有限,畢竟能光明正大寄生在朴社長家的位置只有一個,於是演變成一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生存殊死戰。然而荒謬的是,在這場殊死戰裡女管家的丈夫始終卑怯懦弱,從他住進避難室的那刻起就等待女管家餵食照顧甚至最後的營救。直到女管家在他面前死去,他好像才醒來,醒來面對他一直逃避的現實。現實如此真實又殘酷,瀕臨崩潰的他,無法接軌現實,失控了,只想反撲欺壓他及老婆的人,那便是金司機一家人。
眼睜睜看著受重傷的兒子被朴社長女兒背著逃走,止不住傷口的血仍躺在血泊裡的女兒,發號命令叫他工作的朴社長,金司機心裡的惡再也壓制不住。爆發了長久以來對一切的不滿,對貧富差距的無能為力,對權力只有服從只能卑躬屈膝的無奈。他想要反撲讓他身為父親卻無法保護子女,還得優先去屢行工作的朴社長。他終於為自己出了口氣,可解氣之後只能遁入地下避難室,將現實的一切讓被留下來的老婆跟兒子去面對。
看寄生上流裡的金司機一家人及女管家夫妻好比讀了殘酷版的薛西佛斯神話。懷著希望時還能將代表現實殘酷的巨石往上推,可當現實逼得他們連一絲希望都看不到時,唯一不再失望的方式只有任由巨石將他們擊倒,壓垮。比絕望更悲傷的不是沒有希望而是怕自己會再失望所以什麼都不敢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