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導演洛伊安德森(Roy Andersson)的每個鏡頭都不可思議的美又滄桑,就像這整部電影的基調。《千日千夜》的片長僅 76 分鐘,卻是每一幕都值得細細品味,不過,對於看到劇情不斷推進與轉折才能被吸引的觀眾來說,這 76 分鐘可能不易下嚥,因為《千日千夜》裡頭沒有這些。然而,它有許多電影所沒有的凝視,凝視著人生。
(這樣的一部電影,很難說有沒有「雷」,知道了或許沒什麼影響,但我相信什麼都不看就去電影院欣賞仔細感受最好,就此來說,以下有雷,請自行斟酌閱讀與否。)
「我看見……」好似不在現場的觀看,又好似如臨現場的見證。
每一幕彩度甚低的鏡頭,都好端端地佇立在一個特定位置,鏡頭並未跟著誰挪動,如同透過巨大的畫框,就只是那樣「看著」。看著溢出的紅酒,看著斷掉的高跟鞋,看著大雨中為女兒繫鞋帶的父親,看著懊悔的血跡與眼淚,看著失去信仰的痛苦,看著想存活下去的吶喊。
還有明知自己無法真正看見的時刻:看見失敗的希特勒的神情,看見穿越雪地的敗軍俘虜,看見飄浮空中相擁的愛侶幽魂;看見荒野中拋錨的汽車,而車主某一刻好像看向銀幕外的我們。
而輕輕的女聲旁白敘述著:「我看見一個男人/女人……」那描述有時客觀,有時忽略客觀,讓所有看見都成為既真實又與真實保留距離的樣子。最後當雁鴨飛過天空,我思量著感受:那是彷彿在夢裡看見自己與其他人事物在做某種演出的微妙感受——既是旁觀者,亦非純粹旁觀。
然而無論如何看著,我們終究「不能」——或「沒有」——為視線裡的一切做些什麼。我們甚至在欣賞那之中的美。道德自我對此感到不自在,卻又疑惑著「有何不可」。像那幕雪景窗內,一個男人忽然發聲讚嘆:「這不是很美好嗎?」另一個男人轉過身去拋出疑惑:「什麼?」那個男人回應——
「萬物啊。」
萬物依舊美好,既悲傷又美好。如洛伊安德森所言:「我不是一個悲觀的人,但事實則是,希望是不存在的。生活是一場悲劇。」與此同時,「讓我們記住生命不是永恆的,我們必須為了僅存的時間感到感激。」(引自
洛伊.安德森談新片《千日千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