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瑪洛薩琳有好幾度臨近崩潰的邊緣,她想對道格大吼、想憤怒的斥責他;但與此同時,她也想向眼前的恩人誠摯道謝,畢竟當諾依汀想將帶毒的匕首埋入她無力的脖頸時,是道格出手救了她,這是不爭的事實。
由憤怒與悲傷共同交纏的焦慮,自對話展開時就不斷困擾著她,複雜的情緒不時隨著話語與臉上的激動傾吐而出;然而對方顯然早就做好了應對她的準備,從頭到尾都在向她表達歉意與誠意。那是與在蝕洞裡,從道格身上所感受到的冰冷、自負與恐懼,大相逕庭的態度。
當他提及溫莎凡時,瑪洛薩琳很快就明白這應該是溫莎凡暗中協力的成果,只是她沒想到溫莎凡居然能說動這個眼神看似固執的男人。也許對他來說,溫莎凡才是他心中的第一順位,他很看重溫莎凡的感受。
瑪洛薩琳不願意深入去想一個女人要讓男人「聽話」得採取哪些方法。對她來說,溫莎凡依舊是那位值得她嚮往、具有獨特魅力的女人。她應當是所有女人的典範,而瑪洛薩琳正嘗試想要像她一樣;她甚至私自想著,若是溫莎凡親眼見到她逐漸蛻變的模樣,會不會比先前更加驚訝呢?
無論如何,她都徹底理解了道格的真意:他願意協助她,但基於他的立場與責任,他或許沒辦法像溫莎凡那樣明白的站在他這一邊。但如果能找到她父親,那麼她就有機會擺脫荒滅的糾纏。
這項協議確實讓瑪洛薩琳很痛苦。她只想要父親待在身邊,並不希望讓他置身在另一個危險之中。
奧托是名文爵,如果他冒然繼任某個早已滅亡的國家領導者的位置,那對於契倫來說他很可能會被冠上背叛者的位置:他會被視為有著與契倫王站在同等的野心,並且一直在等候時機,他只是藉由這個機會被拱上另一個權利之位上,但不代表他就會放棄對契倫的執著──依據瑪洛薩琳這段時間應對宮廷會議的經驗,她認為很可能會演變成這地步,畢竟那些高官們都是些小心眼的人。
她不明白為什麼這群坎贊希人會如此天真單純,就連對政治不大熟稔的她都逐漸明白這些道理了,他們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嗎?
在談話結束後,道格就與他的同伴離開了。瑪洛薩琳還記得另一人好像叫勞萊斯,也就是那天扛著他一路跑過整片風蝕平原、害她滿身是傷的傢伙。
「所以,道格向妳透漏了什麼?關於我?」
空無一物的大廳,假象不知從何處拉來兩張椅子放在面前,他自己坐在一張楔子早已鬆脫、不斷發出嘎吱聲響的老椅上;他正示意要瑪洛薩琳坐在另一張相同狀況的椅子。
「他說,你曾被溫莎凡惹怒過幾次。一次是,她破壞了你精心準備的豪華奢宴,不僅把你最心愛的盤子給摔壞,還將你最愛吃的八爬蟹全丟進火坑裡燒成焦炭;第二次,則是溫莎凡事前在你珍藏的衣櫃放入氣味濃厚的脂火燃料,讓那些衣服都染上脂肪臭味。」
「喔,太壞了。」假象一臉若無其事地說著。「有些懷念。還有?」
「他說你不屬於荒滅,所以你擁有的一切原本都跟荒滅無關。」
「嗯,事實。」
「他們稱呼你為變化師。」
「對,但很少。我習慣被叫作假象。」他撐著下巴,若有興味地盯著瑪洛薩琳……的頭頂?他在看什麼?「也許道格告訴你我能做到什麼了,但我覺得他一定講得不精確;事實上,我並不是只能夠改變外貌、改變身體的細節、改變我們身處的空間;而是我能夠製造『任何變化』,讓我所希望的變化成為真,如此簡單。」
「任何……變化?」瑪洛薩琳表露疑惑,這是她從未聽聞過的概念。她暗自想著:任何東西都能夠改變?要怎麼變?
「就像我那天對妳所做的一樣。」他解釋,「我改變了妳在街頭亂跑的狀況,更改為『妳與我在我家的事實』,這樣妳能理解嗎?」
「如果就發生的現象而言,可以。但是過程不行。你到底怎麼做的?」她有些激動地問道。
「啊……所以我已經解釋過了。」假象彈了聲響指,然後刻意搖晃底下的椅子──椅子不再晃動也不再發出聲響,它就像剛從工藝廠出貨的全新木椅,漂亮的漆、穩固的結構,沒有半點磨損的光滑表面。
假象把整個身子往後仰,全身隨著椅子過度的光滑沉下去。
「我還要再示範一次嗎?」他伸手示意要瑪洛薩琳重新坐上另一張椅子。
瑪洛薩琳目瞪口呆地望著椅子。現在兩張壞椅都被修好了,它們毀壞的痕跡也確實消失。不論瑪洛薩琳怎麼看,她都找不出其中的玄機。
「奇怪,都可以被人從哈伯里克一家住的地方一夜送到遙遠的山上了,這又有什麼好驚訝?」假象不知從哪端來一杯茶,愜意啜飲。
瑪洛薩琳的內心確實不如表面那般驚訝。旦父,是她人生中唯一接觸過最不真實的存在。他總是會在夢中出現,在她內心陷入膠著、極度無助的時候對她伸出援手;奇妙的是,只要與旦父見過面後,她總是會覺得全身充滿力量,心靈曾被鑿空的傷痕,也似是被某股溫和的暖流給填滿,就好像那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也許,她之所以能如此堅強,有一半都是因為旦父為她付出的一切。
「好了,我想妳也明白我找妳來不是單純為了閒聊。嗯?妳是知道的吧?」
「當然。有誰會為了一點小祕密而盡是做詭異的舉動來提醒人呢?」
「我們要先從檢討妳違背約定開始嗎?」假象道。
「不了,直接切入正題吧。」
「好的──」假象起身拉住瑪洛薩琳的手。一瞬間,他又做出了『變化』。
他們來到一間狹窄卻精緻的房間。瑪洛薩琳望見右手側的牆壁居然有流動的小水池自雕塑獸像的嘴巴潺流而下;描繪人物或風景的油彩畫環繞房間,由於鑠閃石製成的畫框太過閃亮,反而使這些畫作內容顯得很不起眼;一張有別於先前所見、罩著一層藍金絲桌巾的木頭雕桌被擺放在正中央,周圍全是類似風格的座椅,上頭陳列著一桌看似美味的佳餚與茶點;兩名穿著合乎契倫家僕象徵的女性站在房間的出入口,當她與假象一同現身時,她們立刻開口表達歡迎。
「我先確定一下……」瑪洛薩琳道。「你又用了?」
「對啊!」
「妳們習慣自己的主人總是這樣了?」她轉頭詢問那些侍女,但她們只是含蓄地點點頭,沒有回應。
「喂,別問怪問題。沒妳們的事了。」假象揮揮手,讓侍女立刻離開。
「侍女情報網。」瑪洛薩琳望著兩人的身影,脫口而出這個名詞。「你也聽說過這個?」
「還挺可靠的老實說。我有些消息也是透過她們得來的。」
「有些?」她質疑。
「對。大部分還是我自己來。或者契倫王身邊的協力者也會提供給我。」假象道。
「你說協力者?有哪些人?」瑪洛薩琳訝異提問。
「別緊張好嗎?」假象拉著瑪洛薩琳入座,自己則走到正位的單人椅坐下。「是的,協力者,但我還不能透漏給妳。」
瑪洛薩琳擅自拿起一碟蛋塔盤,「包含契倫王在內嗎?」
「不,我都說了不會告訴你……但他不是。」假象搶走兩顆蛋塔,只留一顆給她,「這是我的最愛。」
瑪洛薩琳白了他一眼,「剛剛道格跟我聊過了,我們提到將會有進一步合作。」
「嗯,對,可以預期。畢竟妳最近的表現非常……讓人讚嘆。」假象把蛋塔塞入嘴裡,然後大口喝著茶,過程還發出粗蠻的吸食聲。「我們……都很……感意……外。」
「吃完再說。」
假象抹了抹嘴,還不忘舔去手指上的酥皮碎屑。「不過優希德女士,我雖然肯定妳的衝勁,但政治這回事總是會有一點不太容易注意到的陰影存在。這些陰影多可怕?就是當妳自以為可以穩穩走過這條路,這些陰影就會冒出匕首把妳砍得身敗名裂;到目前為止,除了妳一開始的表現成為大家的笑柄外,妳都還算安分,但我大致猜得出妳接下來會有甚麼樣的舉動。妳會開始想要拉攏,想嘗試溝通,對這些老屁股們提出一同尋找奧托的正當性。妳甚至會不惜揭發我們或者咒爪的存在,用帶有一點威脅的語言要他們就範──噢,如果真走到這一步,妳就落入了非常危險的險境了。」
瑪洛薩琳還沒開口,他馬上接著說:「有串通者,這是我能給妳的提醒。事實上,在妳安分地待在家裡時,某些爵士已經有了動作。我之所以讓陛下選在那天去見妳,也算是要用行動表達『陛下很關注妳,所以不要輕舉妄動』;但如果妳自主去揭露埋在陰影底下的事情,那麼他們會幹的,可就不像那天妳遭遇的襲擊那樣簡單了。」
「你的意思是,他們已經想殺我了?」
「一直都想,孩子。咒爪的計畫早在很久之前就在進行了,妳與妳父親算是計畫中的一點……小意外。荒滅的介入慢得太多了,但還好有我在,所以我們才能從契倫的政治圈掌握與契倫王親近的優勢。可是有一點連我也無法保證,那就是契倫王遲早都得知道荒滅的存在,我不敢肯定他會願意接納這群總是在夜裡於他的國度竄來竄去的老鼠。」
「你們的計畫本來就很幼稚。」她說。
「是嗎?我也這麼認為。但是優希德女士,請把它看作是弱者的奮勇掙扎。只要這群坎贊希人的希望之火尚未熄滅,他們就會一直幼稚下去。而為了照顧這群孩子,道格率先成為了表率,他的存在足以告知所有人『希望得以永續』;瑪洛薩琳‧優希德。奧托……喔不,安格奧‧染珀。你們父女倆就是那個延續希望的火種。」
假象端著一盤裝飾藝術甜點的派心餅,但他沒有立刻動嘴。
「不過優希德女士,此時此刻,妳有比單純成為一個象徵還要重要的任務。這可不是說有就有,而是靠妳自己所爭取的。畢竟我們怎樣都沒想過,妳居然會想在政治世界裡奮力爭取一席之地。隨著人的身分、態度、積極度不同,他能辦到的限度也自然會隨之寬裕。瑪洛薩琳‧優希德,我們希望妳能夠成功博得聲望。為此,我巴姆薩諾蒂會全力協助妳。」
「聽起來你們不只想把我拱成女王,還想讓我擔任契倫的政治領袖?是嗎?我倒是很樂意接受這項提議。」瑪洛薩琳停頓一下,說:「不過,如果是你的話,那你應該會很明白,女人在這個國家的政治地位裡從來沒有得到好的待遇,因此我想知道你能幫我到什麼程度?畢竟這些……嗯對,固執的老屁股們,不見得會因為國王一席話就改變對我的看法。我說得沒錯吧?」
假象愉快地咬下一口派心餅,誠懇的點點頭。「妳說得對,這也是妳即將要面對的挑戰,我很開心妳能夠理解、也證明了妳不是思想單純又衝動的笨女孩。」聽到假象原先抱持的評價,瑪洛薩琳心裡升起一股想揍人的衝動。
「我能提供的協助、或者說『我們』,最明顯的當然是在背後支持妳了。不要以為這股聲音細微而毫無用處,優希德女士。政治可怕之處並不在於表面的鋪張,真正精采的往往是背後的暗中勾結;我能告訴妳的是,雖然貴族裡確實有串通者,但尚未被咒爪影響的人仍大有人在。不過別妄想他們可以輕易成為夥伴,因為他們很單純只想過著屬於他們的貴族人生,因此,以此為宗旨的席克爾騎爵便是我們積極拉攏的對象。」
一聽到席克爾,瑪洛薩琳整個人差點昏厥過去。這名騎爵顯然到目前為止都還沒原諒過瑪洛薩琳的行為。前幾次參與會議,她都能感受到席克爾那說不上友善、意味深長的眼神,她至今都還沒明白他在想什麼。
「我要……拉攏他?」
「妳很聰明!」假象輕快拍著手,「是的,而且他也是最早察覺到『陰謀』存在的人,因此諾依汀的那場宴會他才沒有留在現場。嘿,妳的表情看起來不太情願。我當然知道妳跟他的兒子發生過什麼事,不過政治之內是不容許兒女私情存在的,席克爾是堅守這項原則的男人,現在他踰越了自己的保守界線,這反而是妳好不容易掌握到的破綻,妳應該好好把握!」
瑪洛薩琳感覺自己的頭變得很沉重。要拉攏席克爾成為盟友?天啊!要她去死還比較容易!她確實思考過,要在宮廷會議上取得認同,那她勢必需要朋友,但怎樣都沒想到那個人要是席克爾!她幾乎想像得到,席克爾又會用什麼樣的表情與嘲諷語言來對付她了!
「很掙扎?很痛苦嗎?這就是政治,歡迎妳!」假象捏碎一塊派心餅,遞到瑪洛薩琳手中的碟子上,「喔對了,關於妳剛剛提到……嗯……妳說女人沒有一席之位,我想你有點誤會了。我這就向妳介紹我們第一位協力者吧!雖說也許妳早就見過她了──瑪麗‧蘇娜塔,她將會引導妳如何取得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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