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此全球對抗新冠肺炎之際,有關印度恆河的
新聞,說是新冠肺炎意外地「淨化」恆河水--大批慕名朝聖的遊客不再;因疫情而儘量少外出、到河邊盥洗祈禱的人跡大減;河邊沿岸工廠的停工,更是直接阻斷了廢棄物汙染源流入恆河的去路與頻率,使恆河得以重現澄澈。
恆河水原本到底有多「髒」?--簡單說,就是絕對不適合直接飲用、也最好別讓河水沾泡到身體髮膚為妙--話雖如此,但回想我去恆河一遊時,不時目睹人在河中沐浴、游泳、反覆讓自己的上身在水中起起落落頂禮膜拜(下半身自然是全程浸在河水裡)、甚至有人以手作杯隨意掬起些許河水一口飲下...
沒在怕的。我在河邊目睹的這些,在河岸邊、甚至置身河水中、自在悠然穿梭行動的人們,對恆河水質的廣受爭議、始終被列為危險等級的髒,顯然是無懼且無視。縱然恆河水被證實內含天文數字級的過量超級細菌--而這些超級細菌具有抗藥性;把恆河水當成聖水,堅信恆河水能讓自己從輪迴中解脫、滿身罪惡得以被滌清而照喝不誤的印度民眾,仍大有人在。
「你見過朝聖的人嗎? 他們的雙手很髒,
但他們的心靈比誰都乾淨。」 --《可可西里》
【朝聖的人】
晨起恆河遊船的沿途,不只一次瞥見在河畔半身浸在河水中虔敬祈禱的人們。我承認,事實擺在眼前,在現場以肉眼仔細檢視,恆河的水、的確不乾淨;但、我也要承認--是這一個個從我面前經過的、浸在河水中認真祈禱的面孔與身影,讓我逐漸意識並去看見恆河水中無法純粹用肉眼看到的「乾淨」的一面。這一條孕育數千年文文明、自古至今見證無數生死聚散的母親般的河,卻也默默承接了大量近代工業廢水與生活垃圾。儘管如此,人們仍堅信恆河是神的化身。而瓦拉納西在信眾們心目中是整段恆河最神聖的一段,想從病痛或罪孽中解脫、就要來這裡,甚至最好能死在這裡葬在這裡... 於是,不只是來瓦拉納西恆河畔祈禱朝聖、專程來此「等死」的人,也所在多有--這樣的信念與想望,可從電影《
巴哈旺大飯店》一窺。根深柢固於信仰中的強烈信念,似乎足以遠遠高高地超越(或者該說是遮蔽)這河水中成分與來由駭人的一切汙染--在我這個過客般的外人心中,這本身就是一件極
神奇的事。
「養生送死,有相無相,聖潔或污穢? 一切的一切,彷彿都透過這條河流,通通都包容在一起了。」--謝旺霖.《走河》
【掬河水、放水燈】
比起長駐或多次往返恆河畔的旅人們,僅在瓦拉納西停留兩天一夜的我,實在是一個太匆匆而資淺的過客。每每讀到那些花上個把月甚至經年的時間、幾乎要把整條恆河與其沿岸風土看過走遍的超強印度旅人們的恆河心得寫作(比如來自台灣的謝旺霖,他的確是把恆河下、中、上游走遍了,將這段歷程寫成《走河》一書),我對於我那僅僅兩日的恆河遊歷、更加自覺片面而渺小(掩面)。但我仍慶幸與珍惜我無畏於此處的環境,初次自助遊印度的第一站選擇在這裡落腳兩天(事後回想這真是一個頗不知天高地厚的安排)。
在極其短暫的恆河駐在時光中,我親眼目睹、親身遭遇此處的日出、午後、日落與低垂夜幕。而我最愛的恆河時光,莫過於天矇矇亮的破曉時分--此刻的天候最涼爽、氣氛最純淨。於是,在清晨遊河的小船上,當我把祈福小水燈點了火放水流之後,我索性繼續伸長剛放下水燈的左手、順著流動的河水、也順著自己的直覺與信任,往水裡大力撈摸了三把--這舉動,意外嚇到同船的旅伴「啊! 我們旅程才剛開始耶! 妳這樣不設防地摸了河水,萬一染病了該怎麼辦?!」為我們奮力搖槳的老船伕一旁笑而不語,他聽不懂我們的中文對話,但我自行解讀他此時投射給我的默默微笑、許是要給我一記「請放心、妳會沒事的」的訊號吧--英文其實很差的老船伕,可能想用微笑暗示讓恆河水濕了手的我,要我無懼於剛才的摸水之舉、無視我旅伴們多慮的驚怪之聲。後來我一路平安,沒犯上眾多印度觀光客常犯的上吐下瀉、就連平日在台灣慣常發作的慢性毛病一路上也通通止步。我奇蹟似地居然成為四人中唯一全程沒生病的,回想起來也許是恆河聖水。真的有神?!
【日落、夜祭】
約莫六點左右、天色轉暗的恆河畔,人潮向
達薩斯瓦梅朵河壇(Dashashwamedh Ghat)邊的大階梯逐步集結、沿階梯群聚席地而坐;也有促狹地並肩坐在停泊於河岸小船上的人群向河壇靠攏,萬頭鑽動的人們只為一個目的--看夜祭(
Ganga Aarti)。
出身良好的婆羅門男性祭司們,在金光閃耀的燈火輝映中站上主祭台,隨梵音吟唱能平穩心緒的mantra(真言、心咒)、舞動精緻的銅製質火燈(Deepams)與各種法具。整個下午在瓦拉納西大街上探險、聽了一堆令人心煩的叫賣與喇叭聲後,改讓河邊夜祭陣陣接近脈輪波動的梵唱樂音入耳,是我在夜祭中莫名感動的原因之其一;另一個比較私人的感動點則是: 平時在台灣上瑜珈課學到的梵唱,在這裡我聽到了最接地氣的「原唱版」! 其實,在夜祭正式開始之前,儘管我與旅伴是有掐好時間提早就坐卡位的,但等待的過程中還是有一團揮不去的亂瀰漫在席間,推擠、叫囂、荷槍的警察不時穿梭巡邏、加上躁動燠熱的空氣... 初來乍到、十足外地人我們身陷這其中,內心總是忐忑。直到一首首梵唱從主祭台透過音響強力放送漫開到整個河岸,滿滿的浮動的人神奇地逐漸靜下來,微風也來了,雖然沒喝酒我卻莫名有著飄飄然的微醺感,沉醉在這片難得的片刻的、最輝煌耀眼、熱鬧高調的沉靜。
「即便只是瞬間一眼,相信也不會有人願意將這短暫一瞥與世上其他的奇景風光交換。」 --馬克.吐溫
儘管落後、貧窮、髒亂、有許多衝突與衝擊三觀的存在... 每每回想恆河,記住的盡是它外顯奇特但內在純粹的一面--那些不顧一切來朝聖的人、那清晨的曙光與寧靜、那夜祭中奇幻的梵音繚繞與獻給神的躍動火光... 我想馬克.吐溫說的對,如果有人要拿其他的風光換取我的恆河回想,我應該是會堅定不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