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為我們所獨有的,使我們覺得自己有價值的感覺,往往只是電光石火的一瞬, 要是我們不懂得抓住和品嚐這一瞬,我們便沒有成長,也沒有興奮。■─Eric Hoffer : The True Blie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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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民族是個主張與自然維持「親和關係」的民族,自古以來就不主張「勘天役物」。因此未發展出西方式的科學。這雖多少令人遺憾,但我們却是世界上最善於從自然事物觀照人生啟示的民族。
就以水來說,一個典型的西方心靈會認爲:水是兩個氫分子同一個氧分子的化合物,呈液態,佔地表四分之三,也是人體的主要成份。這種觀照態度是窮理的、科學的。但是中國古代哲人則不然,在他們的觀照下,水不止是科學的物質,尚且能夠呈現繁富的風貌與意義,其態度是玄學的、藝術的。
翻開中國古代典籍,最著名的水喻在《老子》一書。這位充滿神秘感的哲學家爲了說明他「柔弱的哲學」曾經用水作過美妙的比喻。他說:「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這句話在今日看來,無非是說:無限大的胸襟、絕對的寬容,是至高人格的特質。由於老子的觀察很細心,水的那種「永遠普濟萬物」、「不拒納污濁」的性格,就被老子以一種浪漫的態度呈現出來。
然而,以水喻示人生意義的例子並不僅於此。例如《論語》便記載孔子在川上觀水,發出「逝者如斯,不舍晝夜」的感嘆,然後暗示人們應該自强不息。孟子借用《孺子之歌》:「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來喻示人格之輕濁,皆由自取。
再如荀卿在《荀子.宥坐篇》也說:孔子觀於東流之水。子貢問於孔子曰:「君子之所以見大水必觀焉者,是何?」孔子曰:「夫水遍與諸生而無為也,似德。其流也埤下,裾拘必循其理,似義,其洸洸乎不淈盡,似道。若有決行之,其應佚若聲響,其赴百仞之谷不懼,似勇。主量必平,似法。盈不求概,似正。淖約微達,似察。以出以入以就鮮絜,似善化。其萬折也必東,似志。是故見大水必觀焉。」 這些都是十分有趣的例子。水的性質被巧妙地用來比附道德細目。儒家諸子觀察水性之細膩,啓示人生之高遠,是先秦典籍中所最罕見的。它同前引諸例比較,在修辭上不若前者質直,然而同樣深刻。
到了宋代大文豪蘇東坡眼中,水的風貌就不是板著臉孔的嚴肅模樣,而是「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峯聚」(《卜算子》)的美姿了;還有人更用風水相遇的萬種風姿來譬喻文學心靈之活動 (例如蘇洵所謂:「風行水上渙」是也)。其他以水的「隨物賦形」來建立文學、藝術神奇奧妙的理論,散見在各種文學家的著述中,水的「藝術性風貌」繁富得 不勝枚舉。
當老子、孔子、孟子、荀子等人在大河邊跌入沉思時,水對於他們的啓示不止深邃而且遼遠。他們爲什麼能從水看出這麼多意義來?他們的心靈是怎樣的心靈?無疑地, 關鍵在於主觀的修持;就一個思想家而言,那是一顆不囿於成見、不蔽於俗念、虛而能容的心靈。
就一個藝術家而言,便是一顆敏感多情、生命力豐沛的心靈。這樣的心靈是可以修養 的。其修養之道,古代哲人也說得很多。莊子的「逍遙乘化」、「天籟喪我」;荀子的 「虛一而靜」諸學說,都在提示入們可以經由後天努力,使人的心靈達到「大清明」的 境界。
一旦擁有這樣的心靈,便無異掌握一支開發大千世界無盡寶藏的鑰匙,可以無限擴 張「智性的向度」、延伸「感性的觸鬚」。到那時候,陶淵明所說的:「萬物靜觀皆自 得」豈是渺不可期的高調?你也將如陶淵明一樣快樂而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