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天前』
紅酒的味道從喉中化開,實際上那股順滑感只是輔助。我搖晃著酒杯,假裝自己在看著紅酒的『淚滴』,但我心思已經全心全意放在眼前這名女子。
我不知該怎麼稱呼她,但是她的聲音卻在我耳間裊繞。我喜歡她那恰到好處的使壞,有些女人過於羞澀,有些女人過於淫蕩,而她則兼具一種絕妙的嬉皮與勾引。她不會主動獻出自己,當然也不會拒絕你的煽情。
對於這種超現實狀態,我暫時將合理性拋諸於腦後。我試著讓自己不要跳脫那種情緒,實際上我非常沈浸也非常沈溺。
我喜愛那種混濁的嬉鬧,就她與我,沒有那種時事新聞的無聊話題,油價漲跌、菜價起伏、國際情勢、影視腥羶色、娛樂圈新消息,那些都是無趣的茶餘飯後笑話。
我並非不喜歡那些東西,而是那是一種時光的『虛度』,我們都清楚只是想把那短暫的飯後時光填滿,隨後也許是例行性的欣賞晚間偶像劇、打幾場無趣電動、滑個幾圈最新動態、點了幾個不知所云的讚、接著重複相同體位的性愛,甚至連前戲都可以免除的速食性愛,隨後在浴中思考自己的人生。存了第幾桶錢,該不該生一個會把自己家產敗光的渾小子到世上,偶爾假日回家要怎麼應付老老垂矣的雙親,安慰他們並非自己不想生小孩,而是自己還在事業衝刺階段,但心裡很清楚能不要上班一天就是一天的逃避心態。
生活跟人生有時會劃上等號,只是看你要不要。
當你放棄再度掙扎,那麼就接受它,就像我這一秒之前一樣。
不會再精心挑選自己的髮型與衣著,不想再應付枕邊人來度過每個令你麻煩的任何節日,只要把新聞上所有報過的景點去過一輪就好,我們就在車上抱怨塞車,然後聽個音樂結束週末,我們說自己人生過得美妙十足,簡單的小幸福,實際上只是懶得掙扎,我們笑稱自己看透人生,其實不願承認自己失敗到無以復加。
令人最沈醉的失敗不是一攤爛泥,
而是倒在黏稠的泥沙之中還要放以微笑,
反正我不是最差的,
因為整個社會都在比爛。
我們一同沈浸在下沈的小確幸自慰裡。
反正我不是最差的人,
我的工作已經夠好了;
我的老婆已經夠好了;
我的朋友已經夠好了;
我的人生已經夠好了,
不要再抱怨了吧?
哈哈。
然而,你可能會選擇上酒家,品嚐技術高超的女人看著你口袋的紙鈔。她們懶得跟你聊太多人生故事,通常一兩則小故事就足以莞爾知足了。你射了一兩發之後,就會覺得只是在一堆肉體碰撞中尋求自己那渺小的男性自尊而已。
你可能會喝那辛辣的烈酒,接著跟朋友說自己又多認識了哪幾種酒莊的酒,你忘了說自己只是上網搜尋資料,你的舌尖根本他媽的喝不出有所差異。
你可能會聽音樂劇、舞台劇、熱門電影、藝術電影、文創園區、文創小市集、去綠地走走。你充滿喜悅地認為自己沾染濃厚的人文氣息,但是卻褪不掉你腦海裡的膚淺思想,你根本分辨不出藝術品質,你只認識什麼票比較貴,什麼物品比較貴,你就只是花錢買一個自以為的藝術風潮,你只是簡單地利用金錢來滿足你在別人眼裡並非只是一個現代文盲,你還是骨子裡有點講不出來的墨水。
我們都是說不上來的半調子,
卻以專家自詡。
噁心?不是嗎?
你就是如此,
我就是如此。
別躲起來裝著無知啊,
我看到你點頭了。
當我這樣反覆說明之後,你能瞭解我對眼前這位女性的崇敬嗎?我們之間不存在任何金錢關係,我不曉得她背後的金主願意花多少錢讓她跟我在這桌邊聊著那些可能聽起來無趣的話題,應付我這個實際極致無趣,卻表面想裝得風趣又健談的混蛋傢伙。
我不曉得,
我真的不曉得。
那些秒數好像可以超過十年、二十年。
雖然這麼說過於浮誇,但是我就是如此沈醉,抱歉。
她轉著亮麗的髮梢,我不確定那是一種刻意的習慣還是引誘,她聊起幾個我過去很少碰觸的話題。
一般來說,讓雙方異性好感度增加的故事就是『過去』,反正過去就是一場胡謅的枕邊故事,你總是可以說得天花亂墜,來逗你眼前這位甜心的芳心,你繳盡滿腦子腦汁去反覆玩味你口中的誇張細膩度,試著從一個一個小故事探尋你眼前這位女性的笑點位於那種方位上,偶爾來幾個不切實際的笑話當作串場,然後加入幾道你個人具有魅力的才藝與可以說嘴的興趣嗜好,最後保持一種溫潤地低調,讓眼前女性體會你是如此成熟又穩重,風趣又不失格調。
那是你幾十年從小到大的泡妞招術,完美的泡妞進行曲與教戰守則,你可能在第幾個話題就會知道自己是否會戰敗,是否能掌控局勢,是否能將兩人從酒吧帶往居所,何時可以溫柔地拿出套子說自己尊重他人,然後何時選擇不留電話地離開。
你太熟悉那種流程了,不是嗎?
你肯定會點頭,
要是不點頭,
那可能是另外一個在電腦裡與左右手激戰的故事了。
但現在的我就像是一隻被安撫的小女孩,
我偶爾會覺得自己有些窩囊,但是卻有一時片刻感到溫暖。
我好像是一個立場相反的鄰家女孩,
第一次在酒吧看見心儀的男性,
請自己兩杯酒開始講笑話,
身材很好,臉龐留些個性的鬍渣,
有一份雖不賺錢但是非常有個性的工作,
像是藝術家,調皮的色彩專家。
我沈浸在那種被調戲的過程,
她不是用話語來戳破我的所有過去經驗,
而只是用眼神而已。
她只是轉了轉眼珠子,
用一個嫵媚的角度說了很平淡的話語,
卻讓我後腦有一股溫熱的衝勁。
我不敢太過於主動地擁她入懷,
我懷疑自己是否有資格能做這件事,
因為過於不真實與不切實際。
她會輕輕地引導你的雙手,
放在那些重點部位的周圍,
可能是鎖骨、腰間,
那些我想雙唇嚐盡的空間。
我不用擔心自己說了什麼不得體的話,
我不用對她獻任何殷勤,
也並非用國王的統治力駕馭著她。
我們就是那樣自然地聊著我不曉得的世界,
然後雙手彼此放在一些會滋潤下體腫脹的部位,
我們沒有過於快速地讓雙方從回亞當夏娃的服裝秀之中,
我跟她在一種絕妙的濃度中繼續談天,
我不奢望這會是『說愛』,
也不奢望自己可能愛上她,
因為這個名詞過於沈重與過份自以為是。
我想避免這種不尊重。
她讓我感受自己全新的面貌,
某個我不認識的自己,
某個我不擅長的所有自己。
但是我的不適與不擅長反而就像是一股甘味,
從我擔心的苦味中慢慢回甘。
原來她只是想認識我,而不是改變我。
這麼愚蠢又平淡的台詞我竟然想脫口而出,
我每個壓抑住的情感都被她的舌尖輕輕撬開。
「你好像有點害羞。」她說。我不曉得我們已經這麼靠近,她的舌頭輕輕放在我的嘴邊,我笨拙地變成像是第一次親熱的大男孩,被她看透一切混蛋招術。
「我不曉得。」這句話我講了不知幾次。
「沒關係。」她慢慢地吻我,淡淡地,卻充滿著濃濃的愛意,就像是幾十年的老夫妻離別時的最後一吻一樣,那種錯覺讓我對於『愛』這個名詞有了重新的定義。
「我不確定。」我又說了一句像是白癡才會說的話。
「放輕鬆,我看起來讓你緊張嗎?」
「沒有。」
「那你最好先閉起眼睛。」
「好……」
她解開了禮服的什麼,
我的手肘觸碰了滑順的衣質向我溜過。
她輕輕地貼近我,
我的胸膛感受著她心臟的溫熱與飽滿的雙峰,
她也不是要我去觸碰什麼,
她用手勾著我的脖子,
緩緩地要我放鬆,
「你可以睜開眼睛了。」
「對不起,我平常不是這樣的。」通常在床上玩弄別人的是我,這次我卻像是死魚一樣赤裸地躺在她面前。
接著,我們失去了語言功能,
因為當我重新睜開眼睛時,
那太過美麗的五官讓我從一個最羞澀的少年,
急速地變成野蠻的原始人。
腦分泌的激素使我想要進入慢動作空間,
希望這一切不會停止,
我想起了人生第一次做愛的時光,
有一種複雜的錯覺從我心中蔓延,
伴隨著被身體牽動的獸性,
人性與獸性不停在那些姿態中轉換與重新定位。
我用力地吻著她,
像是沒有明天。
每一吋,都像是全新的綠洲,
我向下蜿蜒,
探索每吋白晰的皮膚,
一點一滴用我那骯髒的自我去品嚐,
我既感動又興奮地不知所措。
因為搓揉、愛撫那種無趣名詞才不是現在此刻我的寫照。
任何文字上的形容只是在形容那個形式動作,
但是力道跟氣息是無法用語言傳遞的,
我抱起她,在這豪華大廳中,
無一不是我們的聖地,
我不需要大圓床、任何情趣座椅;
我不需要任何綑綁;
我不需要任何所謂技術的技術;
我不需要任何所謂氣氛的氣氛;
我不需要任何所謂形式的形式。
那是一種超越了無的性愛,
如果這世界只剩黑暗與虛無也無所謂的感觸,
因為場景、背景都不是重點,
我看到了彼此的靈魂在相視而笑。
那些互相取悅的動作,
像是照鏡子一樣,
你只是清晰地看著自己,
看著一切,
你只會害怕自己是否不夠完美。
那些吻並非只是單純地對下體做一些機械動作,
而是恣意地伸展自己的極限,
從那些極限中探索自己。
那種不分彼此的探索,
不是只是想是滿足,
而是一種虛懷若谷的渴求。
最後,你不想只是結束這段行程,
你不想結束卻又不得不結束,
因為你會按耐不住自己的決心,
你害怕自己就這樣倒地,
你堅強地忍受了更多,
你想要讓彼此更好。
當我們互相深深地擁抱時,
我深深地感受到溫暖,
那並非只是衝撞,
並非只是一種習慣動作,
並非只是一種交配,
而是一種認真地互相溫暖彼此,
像是在熱湯中擁抱彼此,
你不想讓水面漣漪更多,
你害怕自己會過於感動,
而忘卻自己還沈浸其中。
不想只是結束,
只想這只是開始,
我深陷那種兩難之中,
久久不能自己。
『八十九天前』
管家將滿屋子的味道清潔乾淨,
那種甜蜜又濃郁的味道,
你熟悉卻又不想抹除的味道。
當我醒來時已經從黑夜翻過白天又接近黃昏,
我似乎將一生的彈藥流瀉而光的感覺。
她換上一套點點洋裝,
拿了兩杯黑咖啡,
我熱愛的酸味十足。
我看著窗外美麗的夕陽,
原來這座城市的街景如此美麗,
還是身旁的她過於美麗,
這些我已經陶醉地分不太清楚了。
管家走了過來,
遞給了古董式電話,
上頭點綴的寶石比我過去買的鑽戒還大。
「茂先生午安。」電話那頭是那個再次衝擊我現實的聲音。
「我認識你。」我不清楚他叫什麼名字,但是他總是攜帶著一種看好戲的笑意。
「歡樂的時光總是過得非常快啊。」他說,那是我們都擅長的喜劇台詞,我深旁的她只是低頭品著咖啡。
「沒錯。」我用雙手跟她示意要跟這傢伙說說話,她溫柔地對我點頭,我很想趕快結束這場對話,但是眼前我需要這段無法避免的對話,我走到窗邊,想趕快結束一切。
「你需要進行超低價三天特價賞味嗎?」他很識相地問我。
「你在說廢話嗎?三塊美金是吧?」
「沒錯。」
「我真是太小看你們公司了。」
「很高興能為您服務。」
「你曾說過我不需擔心我之前的生活,意思是有人會代替我繼續生活嗎?我很難想像回去要怎麼面對我們家的──」
「這是我們的專業所在,茂先生。」我連老婆兩個字都還沒說他就很快地回應我。
「好吧,你說說看,實際價位怎麼計算,或許放個一到兩個星期是很棒的假期。」我迫不期待想在一個禮拜跟她再做一百場愛。
「我們每次付費的情形都不太一樣,根據實際消費的狀態來論定。」
「你可以說得更明白一點嗎?」
「金錢不是唯一選擇,這不是我們公司的中心思想。」
「什麼?」
「還不懂嗎?茂先生,付錢這種小事當然不是我們這種格局想做的。」
「你們想要什麼?我這種平凡人物根本窮得只剩錢付得出來啊。」
「茂先生,基本上三天過後的收費方式都是以贊助的方式持續進行的。」
「贊助?」我滿腦子混沌。
「只要你衷心支持我們就好,然後偶爾幫我們發發名片就好。」
「媽的,你是認真的嗎?」我認為這種交易根本就是賠本生意,我甚至叫我身邊的管家出去發發名片,我就可以在這裡跟最美的女子繼續做愛跟過最棒的生活,這簡直是天底下最不合理的事情。
「我們是非常誠心的,真的。」
「好吧,總有些非常確定的事情吧?難道我就隨便請管家出去發一發名片就好?」
「倒是有一兩件事情要請你幫忙。」
「快說。」
「為了維持你原本身份的生活環境型態,我們每過一段時間就會跟您借取一些東西,當然借什麼都會經過你的允許,你只要定期幫我們簽字而已。」
「所以你說的贊助就是借東西?」這簡直容易到犯賤。
「沒錯。等等我們就會請管家寫第一項借據,簽了之後您就可以度過美妙的一週生活。」
「好,太好了。隨便都借你們,反正我沒什麼好東西可借。」我不曉得我哪裡來的好運,如果這一切沒有問題的話。
我掛上電話,轉身吻了她一下,她的眼睫毛快把我勾到海底深處。
我情不自禁地繼續舌吻,而管家也不識相地將一張紙與一支鋼筆遞了過來。
「茂先生,您請簽收吧。」管家微笑。
「好吧,趕快趕快。」我掃描了一下借據,寫得相當複雜,我略過那些法律條文,看看這莫名其妙天鵝公司到底想要借什麼。
『國小二年級的數學筆記本』?
「這沒搞錯吧?」
「沒有錯,這是相當細膩的借據。」管家低頭回應。
「這種東西我自己都找不到了,他們找得到?」
「茂先生,這種小事不用擔心。」
「好,我趕緊簽一簽。」我趕緊在紙上飛舞我的簽名。管家將借據收進了一封非常典雅的琥珀色信封。
「對了,茂先生,小姐已經準備專機了,我們等等吃過晚餐就可以出發。」
「什麼?」我有沒有聽錯,專機這種事情竟然會出現在我的人生中而不是我看過的電影裡,我看著身旁的她,她的笑靨像燦爛的太陽。
「我想去幾個喜歡的島嶼晃晃,臺灣現在太冷了。」那種口吻像是去隔壁公園一樣。
「這有什麼問題。」我開懷地大笑。
認真地大笑,
真心地大笑,
簡直就是完美的人生,
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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