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8-07|閱讀時間 ‧ 約 14 分鐘

【短篇】心之所向

她是一個問題學生。
而且早在開學典禮那一天,她便被全校師生所知曉。
那是在新生代表致詞時發生的事。
「接下來,請新生代表上台致詞」
台上的不知道第幾個老師結數冗長的致詞後,由司儀念出下一個活動。
但是,沒有人上台。
「欸!?」
短暫的沉默後,是司儀驚愕的聲音通過麥克風從音響中傳出,接著,匆忙的聲音傳來
「接下來,我們請......」
「等一下!!」
沒有讓司儀講完,一道清脆的女聲劃破整個會場,硬生生讓所有人的注意力被集中。
那是,一個站在三層樓高的窗台上的美少女。
此刻,那位少女手裡正抓著天花板上用來布置的彩帶,一臉興致盎然的望著底下密密麻麻的人群。
沉悶的會場中瞬間沸騰了,不管是這突兀的行為,或是少女的顏值,所有人都興奮的看著少女,等待她下一步瘋狂行動。
「我是!今年的新生代表!以下是!我的致詞!」
不顧底下陸續聚集準備阻止她的老師群,少女大喊出這一段話後,抓緊手中的絲帶就往下跳。
「呀啊啊啊──!!」
尖叫聲此起彼落,少女跟自殺沒兩樣的行為著實讓不少人嚇破了膽。
在盪過半個會場上空後,少女在半空中鬆開手,讓地心引力帶她下墜。
「看我的!」
靈活的在半空中翻了個身,少女在落地後又翻滾了好幾圈,直到撞到牆壁才停下來。
就在台下的人們思考著要不要上去查看時,少女起身了。
大步流星的走到講台前,一把抓起麥克風。
「我是!歐陽若耹,請各位多多指教!致詞完畢!」
短暫的沉默後,全場瞬間歡聲雷動,對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來說,這一段插曲足夠他們沸沸揚揚的討論好一陣子了。
而少女,歐陽若耹,則在急忙衝上台的老師們的斥責下被架離現場。
聽說,從此以後學校方不管是任何活動,一律禁止了用彩帶做裝飾。
事情過去一年了,當年的新生中大部分的人都順利升上了高二,當然也包括了歐陽若耹。
然而,事已至此,看著正坐在她旁邊大口啃著福利社麵包的歐陽若耹,陳薇珊還是忍不住了。
"為甚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啊啊啊啊???"
事情倒回到四個月前,陳薇珊作為學年倒數第一,在留級的壓力下只能厚著臉皮去求助同班的話題人物歐陽若耹。
「可以啊,那妳要當我的朋友喔」
得到這樣的答覆,陳薇珊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只要當朋友就能得到學年第一的教學,怎麼想都划算。
於是,歐陽若耹與陳薇珊就這麼開始了補習生活。
沒過多久,陳薇珊就發現歐陽若耹非常會教人,老師教的半句都聽不懂的她,在歐陽若耹的教學下,竟像如魚得水一般,成績進步之快,讓所有師生跌破眼鏡。
陳薇珊最後總算是度過了期末考,也不用留級了。
但,高興之餘,陳薇珊注意到了。
歐陽若耹真的很不受控。
雖然在上課跟给她補習時非常認真又專心,但只要沒有特定要做的事情,歐陽若耹就像脫韁的野馬一樣,管也管不住。
上街嘛,一個不注意人就消失了。
吃飯嘛,一抬頭就看見她對著隔壁桌的人擠眉弄眼。
出門玩嘛,一下子就跑到路邊不知名的雕像身上玩起攀爬秀。
種種不受控的行為讓陳薇珊一個頭兩個大,卻又狠不下心說她。
原因在於,某次詢問歐陽若耹為甚麼她要這麼不受控時,她的表情與話語,像刀子一般狠狠插進陳薇珊心中。
「因為,除了跟妳在一起的時候,所有人都要我乖乖坐好別動」
那表情,她可能一輩子都忘不了。
陳薇珊當然不知道歐陽若耹的家庭狀況,也不曾想過了解,除了認識時間不長,似乎還沒好到能問之外,隱隱約約,陳薇珊也是有感覺到,歐陽若耹活得不自由這件事。
而在學校,歐陽若耹是完美的。
體育滿分,成績學年第一,身邊隨時都有人圍繞,看似人緣相當好,放學後卻總是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在學校,很多人會圍著我,找我聊天,我很高興,於是也跟她們聊天」
「但我發現,她們圍著我,是為了不讓我離開座位,只要不離開座位,就不會做出奇怪的事,一離開座位,身邊一個人都沒有了」
放學後的短短幾句話,卻讓陳薇珊有了窒息般的感受。
回到現在,在開學後的短暫觀察中,陳薇珊發現,歐陽若耹身邊是真的很多人會靠近。
在教室有同學簇擁,走廊有其他學生投來憧憬或仰慕的眼光,辦公室有老師群的稱讚,各種大大小小的賽事都有她的名額。
如此完美的人,卻只有她一個朋友。
不論何時何地,會走在歐陽若耹身邊的人,只有陳薇珊。
「雖然不是第一次這麼問了......為甚麼妳要我當妳的朋友呢?」
一臉煩惱的同時,陳薇珊順手將歐陽若耹臉上的麵包屑拿掉。
「因為妳是薇薇啊?」
抓住陳薇珊伸來的手反貼在自己臉上,歐陽若耹的表情寫滿疑惑。
"這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嗯......那麼,妳能說明一下妳把我當成哪個程度的朋友嗎?」
輕捏手中軟嫩的臉頰,陳薇珊的心情是揣揣不安的。
「能用生命去守護的程度喔」
燦爛的笑容,歐陽若耹的表情沒有一絲動搖。
不知道怎麼回答的陳薇珊,就這樣跟歐陽若耹一起,默默的吃著午餐。
二年級,學校多了游泳課。
以前是沒有的,但在這一年突然加上去了。
陳薇珊猜測,學校大概是打算讓歐陽若耹學好游泳之後出去比賽。
真會利用人。
而學校裡本來就沒有游泳池,所以是採取大家一起坐遊覽車到市立游泳池去上課的方式。
當然,在車上兩人也是坐在一起。
「薇薇~我們一起進更衣室吧?」
親暱的抱著身邊的陳薇珊,歐陽若耹一點都不害臊。
「咦?不用吧,聽說更衣室很多,不用怕搶不到啊?」
陳薇珊正在偷滑手機,用外套包著,是一個掩耳盜鈴的概念。
「不要啦~一起進去嘛,我想跟薇薇一起進去!」
無理取鬧啊這是。
面對歐陽若耹的要求,陳薇珊其實並沒有太多牴觸。
女孩子之間的坦誠相對,可能原本就比男孩子還要不害臊吧?
「好啦,我們一起進去吧。不可以亂摸喔」
「YA~」
來到更衣室,兩人並沒有馬上進去。
歐陽若耹左看看右看看,觀察了許久,才拉著陳薇珊進到一間最角落的隔間中。
「怎麼了?還特地選這間」
雖然疑惑,但陳薇珊還是跟著進了隔間。
「薇薇,幫我跟老師說,我身體不舒服不能游泳好不好?」
歐陽若耹罕見的拜託陳薇珊幫忙了。
邊說,邊把襯衫脫了下來。
「妳......!」
看著眼前的畫面,陳薇珊是震驚的。
歐陽若耹的手臂、背跟側腹,遍布著大大小小的傷痕,還有許許多多深淺不一的疤痕。
想伸手觸摸,卻又怕弄痛對方。
「為甚麼......」
「只要今天就好,下次我會準備好文件證明的,薇薇」
歐陽若耹的表情沒有變化。
「......好吧,那就說在換衣服的時候才發現那個來,這樣應該可以吧?」
縱使腦中還有萬千思緒,看到歐陽若耹的臉,陳薇珊也是想問卻問不出口。
之後,雖然老師有些意見,但也不好說什麼,順利的讓歐陽若耹避過了這一次的游泳課。
陳薇珊則是,再也無法忘記那一幕。
很快地,寒假到來,歐陽若耹始終沒有再提起傷痕的事,陳薇珊也找不到提問的時機,就這樣迎來寒假。
躺在床上,身上蓋的是軟綿綿的棉被,外面大雨滂沱,卻影響不了房內一絲一毫。
"我完全沒有問過,她家裡的情況"
點點思緒在腦中奔騰,想著的都是同一個人。
"歐陽若耹......"
"滴"
水滴的聲音打斷了陳薇珊的思緒。
抬頭一看,原來是雨水頑強的從窗戶的縫隙中鑽了進來,從窗台上滴下。
原本風雨不侵的房間,瞬間染上了一絲水氣。
"啊......說不定......我一直都是這樣......"
"只是讓她在身邊......卻不曾讓她進入......"
"現在才想著要讓她進來......才發現她早就從縫隙中頑強的鑽了進來"
想著想著,陳薇珊又笑了。
「她才不是雨,是龍捲風吧!」
不知道是想通了什麼,陳薇珊沒有再思考。
"雖然還不知道她的故事,但只要鼓起勇氣問她,她一定會告訴我的吧!"
像是在印證陳薇珊的猜測,手機傳來通知的訊息音。
打開一看,心卻涼了一半。
抓起鑰匙,陳薇珊跑著出門,連雨傘都沒帶。
雨還在下,渾身濕透的陳薇珊拿著手機邊跑邊撥電話,對面傳來的卻只有轉接語音信箱的通知。
心急如焚就是用在這時候吧?
摔了一跤,連鞋子都飛了一隻,陳薇珊顧不上這些,只是拼命的往前跑。
"為甚麼啊......!"
"為甚麼......要傳那種訊息给我......!"
"若耹!!"
衝上樓梯,打開那扇再熟悉不過的、生鏽的鐵門,陳薇珊來到的地方是──
學校的頂樓。
「若耹!!」
這聲吼,穿過雨水,準確的傳達進柵欄外的歐陽若耹耳中。
「......」
好像說了什麼。
陳薇珊看到了,歐陽若耹的嘴唇在動著,卻因這滂沱的雨勢而沒能聽清。
"動啊!"
"快往前跑......能抓到她的!"
"她一定不會那樣的!她會聽我說......也會說給我聽......"
"我們是朋友啊!"
「若耹!我現在就過去,妳不要動!」
堅定了意志,陳薇珊踏出腳步,往歐陽若耹的方向,一步一步的前進。
「......」
又看到了。
她說了些什麼。
「不要走!我會聽妳說的!我們一起,去我家喝熱呼呼的茶吧!」
腳步變大了。
焦躁、不安與可能會失去的恐懼感讓陳薇珊的腳步越來越快,最後直接跑了起來。
「......」
她笑了。
那一瞬間的複雜情緒陳薇珊沒有看漏,但歐陽若耹卻很快的變換了表情。
向後倒去。
「不要──!!!」
陳薇珊撲到柵欄邊,伸出手,卻只抓到歐陽若耹戴在手上的,有金色圓球的髮束。
這一刻,彷彿一世紀那麼久。
陳薇珊在柵欄邊,任憑雨水將自己打濕,臉上已經分不清是雨還是淚,呆站著。
然後才後知後覺的哭出聲來。
「嗚......若耹......嗚......哇啊啊啊──」
跪倒在地,陳薇珊緊緊抱著那圈髮束,複雜的心情在身體蔓延,只能通過哭泣釋放其中的冰山一角。
現在的心情,究竟是什麼呢?
直到天色都暗了,陳薇珊才蹣跚的站起身來。
「......電話......至少要叫......救護車......」
帶著酸澀的雙眼,陳薇珊才慢慢的在通話過程中,理解了事實。
走回黑暗的樓梯間,腳下踢到了什麼。
低頭一看,是一個防水的小包包,泡在因大雨積聚起來的水窪中。
顫抖的手拿起小包包,打開一看,是一封信,折的整整齊齊的,上面還寫著「给薇薇」三個大字。
蹲坐在樓梯間,靠著防水手機的亮光,陳薇珊讀起了歐陽若耹的信。
"薇薇,抱歉一直沒有跟妳說。
我愛妳喔。
我從小就是好孩子,在父母的壓迫跟天賦下,我學了很多很多東西。
但,我也從小就是壞孩子。
我不想跟著父母的安排去過我的人生,所以才會在開學的時候那樣子轟動全場,順利的變成問題學生了呢。
但是,那天回家後父母第一次打了我。
說我叛逆,質問我為什麼不能照他們的想法去活。
我突然覺得累了。
為甚麼我應該要照著他們的想法去活呢?
我這樣想著。
一想,就完全停不下來了。
我在任何有機會的時候竭盡全力去搗亂,多虧我的身體挺靈活的,到現在都沒有受過一次傷,也算是老天保佑吧?
同時來自父母的打罵也越來越多,他們在社會上是很好的人,擁有足夠的權力去處理我惹出來的一切問題,處理完後就會回家處理我。
所以我想,既然他們說我叛逆,不如我就徹底的叛逆一次吧?
這樣一想,我瞬間就決定了要跟這個世界告別。
但是,我很害怕。
我並不害怕死亡,而是害怕死亡後我就沒辦法再見到妳了。
雖然當初真的是一時興起,但我發現妳是非常好的女孩,好到只要跟妳在一起,那些傷都不足掛齒。
但我還是這麼做了。
我希望妳能念完高中,考上喜歡的大學,找到妳喜歡的人,跟他快快樂樂的度過一生。
然後,
希望妳不要記得我,至少不要記得那些自私的我。
我只寫了這一封信,估計也只有妳知道我死前最後的樣子。
所以,忘了吧。
謝謝妳。"
在那之後,救護車來了。
歐陽若耹的父母也來到現場,看起來就像一對普通的中年夫妻,激動的在女兒的遺體旁邊崩潰痛哭。
"真會演戲"
陳薇珊沒有走向前,趕在救護人員找上來問話前,快速離開了現場。
雖說之後相關人員還是有上門找陳薇珊問話,但陳薇珊絕口不提遺書的事。
就算是歐陽若耹的父母親自上門,哭著逼問陳薇珊有沒有其他事情能說,陳薇珊也沒有開過口。
寒假很快的過去了。
新學期,陳薇珊坐在角落,頭髮俐落的紮了起來。
髮束上,金色的圓球閃閃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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