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色的樹16

回到客廳，葉一旻發現客廳的電視聲音被轉小，不知道是葉鑫火刻意的還是電視某地方又故障了。

坐在椅子上表現得好像若無其事的男人瞥了他一眼，好像很隨意的開口：「你那個朋友身體不好？」

「嗯。」葉一旻把杯子裡的葡萄酒喝了，一邊覺得酒這種東西味道真怪，邊走去洗馬克杯，順便把保冷袋裡面的食材分類冰好。

「那你要小心一點照顧。」葉鑫火乾巴巴的交代一句，發現有點自討沒趣，就不說話了，死死的瞪著電視節目吃蘋果配年糕。

懶得搭理那傢伙，葉一旻關上冰箱，把廚房清理乾淨，逕自洗過澡就早早回房間。

他其實還是有點擔心沈渝的異常，一度想打電話問問方皓知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不過想到沈渝不想打擾方皓來找他幫忙，他就打消這個念頭。

除夕夜的，也不知道什麼原因沈家沒人在，又是什麼因素讓沈渝晚上投奔他家，葉一旻想不出個所以然，只能先把人照顧好再說。

他的床板不像沈渝房間的有加大，睡一個人就差不多了，他想想就把夏天用的床單拿出來墊在地上，打算將就睡。

「擠一下不行嗎？」床上的沈渝突然睜開眼睛，側過身，盯著空出來的位置。

「不是你摔下去就是我摔下去吧。」葉一旻比劃自己木板床的寬度。

「太冷了，擠一下吧，不然我睡地上。」沈渝坐起身，棉被滑落時直接打了噴嚏。

葉一旻把人按回去，用棉被裹好。

不想要繼續這種不必要的僵持誰睡地板，他只好爬上床也側身，才剛躺好旁邊就把棉被分過來蓋在他身上，然後他赫然發現這傢伙根本也沒把被窩睡熱。「你其實是一條蛇吧。」

「搞不好喔。」沈渝笑著背過身，儘量把空間讓出來。

「幹你連腳都是冰的。」被對方轉身蹭到腳，葉一旻直接爆粗口。

「蛇啊。」

「別鬧了。」

「……」

「……」

「小旻。」

「幹嘛。」

「謝謝。」

葉一旻往對方腦後一拍。

「囉嗦，睡你的。」

＊＊＊

隔天一早，葉一旻煮好早餐。

沈渝對著各自露出一言難盡表情的兩父子微笑著吃完早餐，就被葉一旻拉出門，用腳踏車載走。

大年初一的早上，葉一旻想帶人去有點距離的宮廟參拜，雖然他往年不幹這些事，不過他覺得把人帶出去走走是比較好的。

路過家附近便利超商時，在外面掃地的店員突然朝他們打招呼。

正確的說，是對沈渝打招呼。

葉一旻停下腳踏車，疑惑的瞇起眼。

「你好點了吧？」店員揮揮手。

「嗯，昨天謝謝你，新年快樂。」沈渝跳下後座，很有禮貌的道謝。

「沒事就好，你們要去哪裡？」中年的男店員隨口問道。

「要去拜拜。」葉一旻回答。

「那小心車輛喔。」

揮別店員，葉一旻兩人繼續上路，途中經過方皓家，順便敲門問人要不要一起去，於是人數不但增多，連司機都自備了——原本想補眠的方偉鴻被老婆踹出來，成為四個孩子參拜之旅的準司機。

「你們兩個是約好一起要去拜拜是不是。」不知道沈渝昨晚在哪裡過夜的方皓看著相偕來他家的兩個友人，笑嘻嘻的開口：「小渝之前過年沒拜過東西啊，一定是小明要去的吧。」

見沈渝好像沒打算說過夜的事情，葉一旻也沒解釋，只回：「反正都沒事，就隨便逛逛。」

方偉鴻把一行人載去市內最有名的媽祖廟，遠遠的就已經塞車了，他們只能把車停在很遠的路邊車格，然後花時間走路過去，幸好一路上都有零星的攤販，倒也不是太無聊。

葉一旻已經很久沒有體驗過這種大年初一初來外面逛街的熱鬧環境，往年這時候可能還會被打，不然就是自己在外面隨便逛，要不然就是去蝦場做雜工換飯吃和拿點零用錢，就這樣度過別人一家子都很開心的年節。

所以這樣的熱絡氣氛對他而言也是很新鮮的。

「吃地瓜球呀。」熱愛逛街的方茉茉去排了三包雙色地瓜球回來，然後往葉一旻和哥哥的手裡面各塞了包，自己很狗腿的戳了一顆給方偉鴻。

熱呼呼的紙袋有著油炸物香氣，葉一旻想也沒想的抓起一邊沈渝的手放到紙袋上，覺得對方冰冷的手可以溫暖點。

「你吃吧。」誤以為男孩是要把東西塞給自己，沈渝微笑著拍拍葉一旻的手，然後戳走一顆紫色的地瓜球慢慢咀嚼。

初一趕去廟裡參拜的人比想像中還要多，基本上整間廟宇是個爆滿的狀態，廟方人員不斷廣播著小心財物和香枝舉高避免燙到他人。

因為是自己提議，所以硬著頭皮也要拜完。

葉一旻拿好香，在人群裡抓好沈渝的手，小心的護著他不被人群衝撞，看見已經被人群衝開的方茉茉被她哥拎住，他們就很有默契的趕緊跟著隊伍行進，在一片飛來飛去的煙灰與好像火燒厝的煙霧中完成了整個參拜，反正也不知道具體到底拜了多少東西，他只記得每到一尊神明前都許願未來賺大錢還有可以像現在這樣和其他人開心做比賽，接著拿過沈渝手上的香去擠香爐人群，再回來把人牽好，繼續往下一個挑戰點前進。

插到最後一個香爐時，其實香枝已經都快燒沒了，一放進去，旁邊的廟方工作人員很快就把滿出來的爐清理乾淨，讓下一波人使用，根本也不知道神明到底有沒有收到。

葉一旻看著兩人手上被香屁股沾得紅紅的，相視一笑，走去洗手檯搓乾淨。

沒一會兒，方皓和方茉茉也終於脫離戰場，咋舌過來搓手，幾個人頭上身上全都是香灰，不由得各自笑出來。

「快被燻死了。」方皓說出眾人的心聲，「我爸說去幫大家拿平安符，先去外面等吧。」

「買飲料！」被擠出一身汗的方茉茉推著葉一旻去幫忙拿。結果兩人還沒買到，他先被方茉茉拉著在外面又排了一輪小吃，兩人最後提了好幾袋東西，花了超多時間才進便利商店又買了幾瓶飲料，和早就在外面等他們的其他人會合。

方偉鴻把最後兩個平安符分給兩個小的。

「放錢包就好了，明年再回來換。」方皓接過飲料，然後翻看兩人手上有什麼好吃的。

「明年還要來人擠人喔？」葉一旻苦著一張臉。

「下次下午來就好了，人才不會這麼多。」方偉鴻大笑。早上人是最多的時候，偏偏他們就挑這時間過來，差點扁掉。

「沈渝哥的外套破掉了欸。」方茉茉咬著吸管，瞪大眼睛看著沈渝白色大衣上被香枝燙出來的小洞。

「沒關係。」沈渝笑了笑，不太在意。

「靠，剛剛人太多沒看清楚！」葉一旻很懊悔沒把人照顧好。

「人多也沒辦法啊，每年都會發生。」方偉鴻摸摸葉一旻的腦袋。「好了，接下來你們要去哪裡？」

小孩們沒太多錢，最後還是身為大人的方偉鴻帶著一堆小鬼去排了很久的隊伍才買到電影票，然後在百貨公司遊樂場又玩了一圈，直到傍晚才回到方家。

＊＊＊

玩了一天幾個人其實都累了，葉一旻半夢半醒之間聽到方皓把沈瑜叫醒，對方說：「你爸媽好像來載你了。」他就猛然驚醒，看見有輛黑色轎車停在方皓他們家門口。

沈渝揉揉眼睛，懶洋洋的看著不遠處的轎車，沒什麼表情的臉上看不出想法，不過葉一旻突然有種他可能並不想回去的怪異想法。

直到方偉鴻把車停到家門口，沈渝也沒說什麼。

看見人回來，葛馨從轎車上下來，依然是完美精緻的高貴打扮與那張溫柔友善的笑容，很快的走過來與方偉鴻打招呼，說著小孩麻煩大家之類的體面話語，又把一個看起來很貴的金色禮盒塞到方偉鴻手上。

「小渝，該回家了。」葛馨親切的和方茉茉幾人微笑著，最後視線放在沈渝身上。

「……嗯。」沈渝點點頭，下了車和方偉鴻道謝，最後上了那輛黑色轎車後座。

葛馨看接到人，也坐進副駕駛座中，從頭到尾都沒從車上下來的男人連個真面目都沒有露，很快發動車輛，急速離開方家。

葉一旻看著轎車，突然有種很不對的感覺，拔腿就追。

當年的他也就只是個國中生，就算跑得不算慢，也不可能跑贏房車，所以他跑出街口轉角後，眼睜睜看著黑色房車副駕駛座丟出一團白色東西，最終呼嘯而去。

「幹！」

停下腳步，葉一旻低罵了聲。

重新邁開腳步，他走到那團被丟出來的物品邊，看著沈渝那件被香燙破小洞的白色大衣，於是又罵句髒話把外套撿起來，說不出內心有什麼感覺。

原先今天他們一群人玩是很開心的，可是現在他只剩下某種吐不出的悶，很想大罵點什麼，然而又不知道要從何罵起。

抱著外套回方家，方皓問他剛剛跑什麼，他也隨便搪塞幾句說想問個事情，之後也不管其他人問話，悶著頭去牽自己的腳踏車，帶著那件白色大衣就匆促離開了。

他有種說不出來的無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