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從他手心傳了過來。
他說要是從津輕海峽的詞碑對面望過來,就可以看到我。
是說笑的吧?
男人說要帶我到函館玩玩,已經是十年前的光景。
之後他的工作以及他的小情人沒有斷過,我逐漸被遺忘在他腦海裡某個角落。
「你看起來一點也不像。」
那是他的開場白,在某個充滿第三性公關的同志酒吧裡。
「怎樣才像?要把同性戀異性戀雙性戀牌子掛在脖子上嗎?」
我的酒氣隨著言語散到他臉上,他的臉越靠越近。
「你誤會了,我說看起來不像攻只像受,你是TOP嗎?」
我不知道是臉紅還是酒醉,全身酥軟在他身上。
攻與受,在日本薔薇族,意同TOP與BTM。
卻比一號跟零號多了點文學味。
「你看起來很像年輕的三島由紀夫,只是頭髮多了點。」
「所以我要切腹嗎?或者我應該要玩小男生?」
喝多了,只能上了他的床,口頭戲謔做為最後的反抗。 男人,從日本剛回來。
搞裝置藝術的,在圈子裡有點小名氣,乾淨中卻帶點流氣。
「有機會,我帶你到北海道瞧瞧。
在冰天雪地中,站在旅館的窗口望出去。黑夜是黑夜,白雪是白雪。
遠處有狐狸在窺視著在室內的我們。」
他的手腳極為修長,宛如他作品裡總出現的日本枯山水,有一種意境。
卻被他過多的體毛覆蓋,又似野獸。
一口一口咬食掉我,在雪白床單裡,把孤獨的我吞噬剩至骨骸。
「想什麼?這麼入神。」
在辦公室裡,看著新一期潮流雜誌熟悉的人名跳出眼前。
「妳看過他的展嗎?」
「沒有,我對這沒興趣。怎麼你跟他有關係呀?」
敏感的同事想套出口風,我卻好整以暇合上雜誌。
「沒有關係。打完,收工,下班!」 晚上卻在圈中好友MSN上,談起他。
「這麼多年了,他應該記不起來吧?」
「大概吧,誰會對一夜情負責呢?」
「他技巧好嗎?」
「神經喔!幹麼你想試喔?改天介紹給你。」 那個晚上,他的手腳纏著我。
外面的風聲,跟津輕海峽的海風一樣悽涼。 上野発の夜行列車おりた時から 青森駅は 雪の中
「從上野出發的末班車下車時,青森站已掩蓋在大雪之中。」 北へ帰る人の群れは誰も無口で 海鳴りだけを きいている
「往北方歸途的人們都默默不語,耳邊只聽得到海潮的鳴響。」 私もひとり 連絡船に乗り こごえそうな 鴎見つめ 泣いていました
「我獨自搭上了渡輪,一邊看著好似被凍寒的海鷗一邊流下了眼淚。」 ああ 津軽海峡 冬景色
「啊~津輕海峽的冬景色!」 「好悲傷的歌呀!」
「是石川小百合的。」
「講些什麻呢?」
「那些在青森要到北海道的人,路途太過遙遠,
便懷念起家鄉的愛人及家人。」
「原來是講離別呀。」
「離別的歌本來就是哀傷的。」
我握著在捷運站上拿到的藝文報訊,一邊盤算著那個週末有空檔,手機就響起。
「晚上阿盛過生日,你下班來方晃一下給他說聲生日快樂吧?」
「我沒事就過去。」 大家把壽星灌到快爛醉,我意思一下碰個酒杯,卻意外看見他的背影。 「嗨,最近好嗎?」
趁著酒膽過去問候。
「你是...?」
他的眼神透露我兩早已陌路。
「沒事,只是之前在會場聊過,祝展成功!」
我知趣離開。 到了洗手間,洗把臉,笑起自己的多愁善感。
準備離開,他卻走了進來。 「我們真的在哪見過嗎?」
他又笑的那樣,讓人生氣。
「大概吧?」
我回他一個曖昧的笑。
有人進來,只好沉默一會。
「一個人來嗎?」
他一邊洗手,一邊抬頭問我。
「過來看看朋友,一會就走了。」
「那晚上有節目嗎?」
他的眼睛裡又閃起異樣火花。
「還沒想到。」
我大概知道他的意思了。 「那我們找時間再聊聊?」
他的手濕黏沾上我背心露出的肩膀,一陣冷意穿過我身。
「或許吧。」
我輕撥開他手,對他笑笑推門而出。 「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樣的人。」
「私の事好き?」
「我很喜歡你,我帶你去北海道看雪好嗎?」 「我站在青森,你站在北海道,我們隔著津輕海峽一起唱著津輕海峽冬景色好嗎?」 冬天,從他手心傳了過來,那一刻。
我很冷,比風雪中的小狐狸還要寒冷。
我很難過,他對我有特殊意義,怎麼可以不記得我?
但想想,就算是獻給他了我的後庭第一次,
或者他在千百人枕邊說過同樣的話,也不是值得惱火的事。
他不過就是片風景,一場在旅程錯過的雪。 我們的氣候體溫,再無相干。
那個晚上,喝完了幾杯酒,我投到另一個來自幼嫩高雄男孩的懷中。
男孩的舌尖,有海尼根的味道。 而這一次,感覺是一場溫軟濕潤南洋的午後雷陣雨,向我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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